等尹鸩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已经安抚好水太太的一双儿女，准备回国了。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水太太那天半夜洗完澡，就离家出走了，临行前还在笔记本电脑里留了一封简单的信，说她想离开一段时间，请求尹鸩和我帮她照料她的一双儿女，等她想回来的时候，会去凇城找我们，接回她的孩子们。
“真不负责任的妈妈。”尹鸩在窗边抽着烟，回头看了一眼整理行囊的我，好像我就是丢下两个孩子的水太太。
我不敢触怒“龙颜”，继续埋头整理行囊，无意间瞥到了尹鸩那份亲子鉴定，心都跟着指尖一颤。
还好尹鸩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看我，我急忙把那份鉴定报告藏进我随身背包的最里层，讪笑着搭茬：“反正之前水太太出车祸的时候，你也说过，想收养她的两个孩子。”
“那不一样。”尹鸩把香烟狠狠地掐死在烟灰缸里，就像正在掐断水太太的脖子，“现在她明明还活着，却把孩子丢给别人。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
尹鸩的愤怒让我词穷，我沉吟片刻，把季阡仇留给水太太的礼品盒和信放进行李箱，起身从背后抱住尹鸩，面颊紧贴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此刻的焦躁，但收效甚微。
尹鸩紧抓着我抱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地低吼：“没法抚养就不该生下来。”
我知道，他一定是对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耿耿于怀，并没有挣脱，任由他把我的手腕抓出淤痕。
以前我总觉得尹鸩不正常，可这个世界上，哪有绝对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人见多了，才学得会原谅。
“算了，反正看孩子是你的任务。”尹鸩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啪嗒”又点了一支烟，窗外的暮色，映衬着他气宇轩囊的冰雪面容。
见尹鸩恢复到神色如常，我想去锁好行李箱出发，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纪心爱，瞬间吓得跳了起来：“你在干嘛阿？”
“在等你们阿。怿心和幼清都等不及了，叫爱爱来催你们。”纪心爱笑眯眯地手舞足蹈着原地转了个圈，随即脸色一变，朝我做了个鬼脸，“你们真慢！”
碍于尹鸩就在身后，我没敢对这位大小姐说什么，默不作声地锁好行李箱。尹鸩也沉默着穿上外套，拎起行李，牵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往外走。
原本平静的一切，被尹鸩出门前的一个动作打破。
纪心爱还没转过身去，尹鸩眼尖地捕捉到纪心爱的大衣扣子没系，一把拽住纪心爱，蹲跪在地上，帮她把每一粒扣子都仔细系好，口中还慈父一般嗔怪着：“你就不会好好穿衣服么？”
“没关系阿，反正有哥哥在。”纪心爱天真无邪地笑着，从另一边挽住尹鸩。
看到这个画面，我顿时妒火中烧，不动声色地推开尹鸩握着我的手，加快脚步自己往前走。
尹鸩并没有拉住我，只是不轻不重地在我身后问了一句：“简瞳，我送你的刀带了么？”
刀！刀！刀！每次哄完纪心爱都要借着菜刀梗来哄我！我受够了！这次决不会轻易妥协！
这样想着，我的脚步更快了，赌气地率先下楼，冲进了水太太两个孩子和林陌那台车。（因为一台车坐不下，所以尹鸩安排了两台车送我们去机场，一台是给林陌、纪心爱和两个孩子坐的，还有一台是我和尹鸩坐的。）
看出我脸色不好，林陌在副驾驶回头调侃：“又抽什么风？瞅你那一脸肝火旺盛的样子！可别传染给小爷！”
“废什么话？快叫司机开车！”我怒视着林陌，把气都撒在他身上。
水太太的小女儿见我生气，忽然来了精神，不知从哪学来的新词，洋洋自得地扮着鬼脸冲我嚷嚷：“灭绝师太！”
我本来就憋着一股邪火，被这小鬼头一闹，火气更大了，撸起袖管恐吓她：“你以后可是跟我一起生活！小心我虐待你！”
“不许欺负我妹妹！”水太太儿子一拳杵在我的左眼，瞬间把我打出了眼泪。
连两个孩子都斗不过，我也只能认输，对林陌摆手告饶：“快让司机开车行么？”
林陌桀骜地扯起唇角：“那你求求我……”
还没说完的话，和唇角张扬的笑容，仿佛同坚冰一起融化在巴黎春日的夕阳里。
显而易见，林陌也看到了，纪心爱正挽着尹鸩的臂膀，踩着跑跳步走下门口的石阶，尹鸩正揽着纪心爱的肩膀，看表情应该是在温柔地责备纪心爱慢一点。
“开车。”林陌冷冷对司机吐出这句法语，掏出墨镜戴上。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两个孩子本来就是人精，看得出我和林陌的情绪不对，也没吵没闹，乖巧地靠在我身上小憩。
尽管气氛很安静，但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尹鸩拿菜刀哄我也好，把我扑在床上也好，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不能再这样对他和纪心爱的关系熟视无睹了。林陌也是。所有人都不可以继续维持这种混乱复杂的关系了。
快到戴高乐机场的时候，我还是没能压抑住积压的情绪，拍了拍林陌的肩膀，问：“你不打算跟你们家爱爱谈谈么？”
“我倒是想谈，但她也要听得懂才行。”林陌若无其事地嗤笑着，可我从后视镜，还是看得到他托腮皱眉的受伤神情。
尹鸩和纪心爱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我原本是不想告诉林陌的。多一个人知道，对我并没有好处。但我真的决定跟尹鸩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让他在我和纪心爱之间做出一个抉择。虽然，明知道被舍弃的那个极有可能是我。
我尽量保持着平缓的语气说：“其实……纪心爱和尹鸩……没有血缘关系。”
“你都知道了？”林陌大为震惊，在他的记忆里，纪心爱和尹鸩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因为我醉酒的关系，他并没有说出口。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思忖半晌，才再度开口：“纪心爱的外公找到了水太太的庄园，心脏病突发被我送去了医院，没能见到纪心爱。但是纪心爱的外公，真的不是尹鸩的生父……”
“不可能！”林陌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爱爱的外公先前闹到了尹家，极力反对我们的婚事，爱爱因为害怕向尹枭求救。尹枭把她送到巴黎以后，担心尹鸩会对爱爱发火，联系我陪在爱爱身边，也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了我。”
“怎么可以相信尹枭的话？我都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苦笑着从背包里层翻出那份亲子鉴定，递到林陌手里，“这份鉴定……是尹鸩的父亲特地亲自赶到巴黎送来的。”
林陌拨下墨镜，认真看着那份亲子鉴定。
透过后视镜，林陌眼神的变化被夜色放大得无比清晰。从震惊，到绝望，再到哀伤，最后变成了一种前所未见的笃定。
“简瞳，你记住，我们都没见过这种东西。”林陌说着，迅速把那份亲子鉴定撕得粉碎，丢进汽车的简易垃圾桶里，我完全没有机会阻止他。
“纸是包不住火的！尹鸩的父亲和纪心爱的外公都知道真相！”我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纸包不住……就用钢筋水泥。”林陌冷冷地推上了墨镜，看都不再看我，“总之，在我和爱爱结婚以前，尹鸩必须是爱爱的亲舅舅。”
彻底被林陌的固执打败，我没有再坚持，任由那个秘密，被丢弃在异国他乡的车子里，永远不再被带走。
其实，纵使我坚持，也绝对不可能愿意将垃圾桶里的碎片拾起，重新拼凑。
我并不伟大。会想把亲子鉴定给尹鸩看，纯粹只是想赌一把，赌他更爱的人，是我。
尹鸩的那台车子追得很紧，我们几乎同时抵达了机场。
纪心爱一下车就跟水太太的一双儿女打成一片，玩得无比欢畅。林陌守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当着他的孩子王。我和尹鸩一起去忙着Checkin，打点托运行李。
“无忧无虑真好。”
办完所有手续，尹鸩拿着登机牌，对纪心爱和孩子们嬉闹在一起的背影温柔地笑着，轻轻搂住我的腰，俯身亲吻我的头发：“什么时候，你这个小舅妈，可以不跟晚辈争风吃醋呢？”
听到“小舅妈”三个字，胸口窒息的憋闷再次涌了上来，我干笑了两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许，林陌说得对。有些秘密，最好让它永远成为秘密。没有绝对胜算的博弈，不如放弃。
恰在此时，戴高乐机场的登机广播响起。
过安检的时候，我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最后的巴黎，好像还能看到水太太在接机口华丽丽地送给尹鸩一个过肩摔，还能看到两个小鬼抱着尹鸩的大腿装哭，可再离开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有人在这留下了灵魂，有人在这留下了鲜血，有人在这留下了欢笑，有人在这留下了泪水，有人在这留下了贞洁，也有人，在这留下了秘密……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冲散了所有记忆，带着所有人，离开了我们留下的一切。我坐在尹鸩身旁，紧闭双眼，努力不让泪水流下。
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噩梦般阴柔邪气的声音：“真巧阿，你们也坐这趟航班？”
知道是尹枭，我懒得睁眼，故意在尹鸩肩上蹭了蹭。可尹枭的下一句话，还是吓得我睁开了双眼。
他说：“下周末我和夏烛安的婚礼，大哥大嫂一定要来。”
我睁眼的时候，尹枭已经不见了，唯一证明他来过的，只剩尹鸩手中那张红得刺眼的喜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