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尹家的人。我想娶谁都可以。”
枭哥哥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从墙角的狗笼子处传来，穿透闷重的蚕丝被，像一条条铁鞭，在我的记忆里，刻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尹鸩的父亲当年把我从孤儿院带回尹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代替小爱和尹鸩，承受他妻子的疯狂虐待。尹鸩是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到尹家的时候，小爱年纪太小，所以她不记得。”
简瞳姐大概也很震惊，久久没有说话，和我一起听枭哥哥，慢条斯理、毫无感情地平静讲述着……他的不幸。
“尹鸩的后妈经常用锯条抽我、不给我饭吃，鸡毛掸子是最轻的刑具。明明是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爱的女人，却偏偏享受了来自尹鸩父亲全部的爱。甚至只因为那个女人讨厌尹鸩，连把尹鸩原本好听的名字随意改动，他都可以接受。”
“长大以后，我很希望尹鸩也不是尹家的人，所以暗中协助他调查身世；很想毁掉整个尹家和慈恩集团，所以设计取缔了他的位置。”
“但我不想伤害小爱。她是整个尹家唯一一个关心我喜怒哀乐的人，只有她会在我挨打以后偷偷给我涂药，只有她会在我被罚不许吃饭的时候给我送东西吃，只有她能看穿我面具后的悲哀，在我身边安慰、陪伴我。”
“如果没有小爱，尹鸩和那个女人也许早就在某个熟睡的深夜被我杀死了。如果没有小爱，尹家也许早就被我放一把火烧了。如果没有小爱，你和夏烛安根本不会逃脱我的折磨……”
“她救了你们所有人，也救了我，却唯独救不了她自己。”
枭哥哥平静的语气忽然有了笑意，不是绝望的笑声，也不是悲恸，不是愤怒，更不是怨恨。
而是一种哀伤无奈的卑微期待。
“我最后能为她做的，只是跟她结婚，帮她成全你和尹鸩的幸福。连替她报复、替她恨……我都不能。”
随着枭哥哥说出的每一个字，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我把被子掀开一条小缝，借着婆娑的泪光和幽暗的月光，看到枭哥哥的背影一动不动站在窗边，死灰般的寂然，像是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吞噬了，却又在被动的爱里，显得那样落落大方。
像永恒不灭的伟大英雄梦想。
简瞳姐忽然笑了，似乎发现了掀开被子偷看的我，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她问枭哥哥：“你就一点都不恨纪心爱么？”
“刚到尹家的时候，我最恨的人就是小爱。”枭哥哥侧过脸望向窗外，汹涌的月光透过树影，经络般密密麻麻地划分着他的面庞，像在重新刻画他的温柔神情。
“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替她和尹鸩挨打。但无论我怎么对她拒之千里，她总会等尹鸩上学以后，追着给我涂药，追着给我东西吃，甚至只是追着给我讲一个很冷的笑话，或者追着求我陪她玩……”
“呵，慢慢被软化了么？”简瞳姐嗤笑着望向枭哥哥，眼神里的狡黠转瞬变成倔强和嘲讽，“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最后还是玷污了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她想要那样！”枭哥哥脸上温柔淡定的神情忽而变得异常暴戾残酷，“当时尹鸩不同意跟你离婚！林陌也不在她身边！她说她很孤独很寂寞！说没有亲亲抱抱就会死！”
简瞳姐对他嗤之以鼻：“亲亲抱抱等于啪啪啪么？她只是需要被爱的感受。你这人渣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阿？”
“我怎么会懂她要的是爱？”枭哥哥背对着我，身体由于愤怒轻颤着，“我能做到的只是比对待你们的时候温柔点！”
简瞳姐惶惑地皱起眉头：“难道你不爱纪心爱么？”
“我不爱任何人。小爱只是我唯一不恨的人，唯一想守护的人。”枭哥哥的声音很冷。
简瞳姐不屑地掩唇轻笑：“你是智障么？那就是爱阿。”
“我说了！不爱就是不爱！我从来不会爱上任何人，以后也绝对不可能会爱上任何人。”枭哥哥攥紧了拳头，努力恢复如常的语气声调，“我只是想要完成小爱的全部心愿，想替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你就继续乖乖给我待在笼子里等尹鸩吧。别再想着逃跑，别再逼我把你绑住。小爱不喜欢那样，我也不想那样做。”
目送枭哥哥冷冷说完这番话夺门而出的愤怒身影，我满心惶惑。
想完成另一个人的全部心愿，想让另一个人幸福快乐地活下去，真的不是爱么？
那……我是不是也不爱哥哥？
“醒了就别再装了，快点放我走吧。”
简瞳姐冷冰冰地打断我的思绪，语气里藏着威胁的气势：“你们现在这样关着我毫无意义，即使尹鸩来了，我也绝不会跟他重修旧好。”
我擦掉满脸横流的泪水，抽抽搭搭地下地蹲在她面前，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把你锁在这很委屈你。可你这么爱哥哥，留在他身边不好么？锁住你的是我和枭哥哥，你恨我们就够了，不要怪哥哥。”
“你还看不出来么？这跟把我锁在哪里没关系。”简瞳姐无可奈何地白了我一眼，眉宇间刻画着深深的悲哀，“你们三个的关系绝对不正常。看似亲如兄妹，却扭曲地互相迷恋着，近乎变态地彼此依赖着。”
她说到这，我有点懂了。
她是担心哥哥就算继续跟她在一起，也还是会放不下我，这同样是我所担心的。
于是我非常坚定地对她说：“所以……你才要把哥哥从我们不正常的关系里带走，你必须这样做。”
“凭什么？”简瞳姐的五官皱成一团，又生气又好笑地瞪大了眼睛，“我凭什么不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非要成为你们互相牵制的牺牲品？”
我承认我对简瞳姐自私得甚至残忍，但也只能苍白地辩解：“不是牵制，是成全。”
“成全？别闹了！”简瞳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目光阴毒地睥睨着我，“你只是想利用我，牵制尹鸩在你死后能够继续活下去罢了。尹鸩也只是利用我牵制你，让你能够安心度过时日无多的剩余生命。”
我是这样想没错，可哥哥一定不是。
“哥哥是爱你的，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我疲惫地对简瞳姐重复着我自己都快说吐了的那个真相。
“说出来的爱就是爱么？”简瞳姐始终不屑一顾，有理有据地反驳我，“你可以为了爱他放手，他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我放手呢？说穿了，尹鸩根本就和尹枭一样，深爱着你还不自知。”
“我知道，哥哥和枭哥哥都是爱我的。但那就像爸爸妈妈对孩子的爱，绝对不是爸爸妈妈之间的爱情。”我费劲地组织着语言，恨不得把我的脑子插根线和她的连在一起，让她明白我的想法。
她却仍然无动于衷地嘲笑我：“你想说你们是亲情么？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没有血缘的亲情，也不会存在纯洁的男女友谊。换句话说，只要跟男女沾了边，没有血缘关系的牵制，感情就不可能会纯洁。”
“有阿。你和老……”
我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那样亲密地称呼林陌了，立即改口：“林、林陌，你和林陌，不就是纯洁的友谊么？”
“我们也不纯洁。”简瞳姐诡异地笑着摇摇头，眼色沉重得黢黑无比，“我们只是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触碰对方的身体，尽可能游离在对方生活的边缘。但现在，拜你和尹鸩所赐，我跟林陌的关系也毁了。”
我这次真的一点都没听懂简瞳姐的话，不明就里地问：“什么意思？”
简瞳凝望着我，似笑非笑地说：“林陌对我表白了，我接受了。”
什么？林陌……对简瞳……表白？
我压制住心中的惊讶，故作理直气壮地吼她：“可你明明和哥哥还没离婚！”
“别太天真了。婚姻能限制什么？”简瞳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不可测，仿佛带着报复的快感，“我明明跟他还没离婚，他却三番五次地丢下我去哄你入睡，那我为什么不能找林陌来哄我入睡呢？”
“我爱他的时候，可以为了他不要脸。不爱他的时候，同样可以把当初丢掉的脸一点一点找回来，把曾经在他面前脱掉的尊严……一层一层穿回来。”
简瞳顿了顿，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字字铿锵地说下去：“我试过卧薪尝胆地去爱他、去恨他，可你永远都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强悍命运。我不是屈服你，只是斗累了。现在能够平静地享受生活，我为什么还要把自己作成韩剧女主角呢？”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绝对不会放你走。”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扶着笼子站起来，垂眸俯视着她充满愤怒的双眼，“哥哥需要你，你就必须在。”
“纪心爱，你只需要懂一点就够了。”她咧开嘴角，发狠地一笑，“就算你把我强留在尹鸩身边，我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他，甚至还会变本加厉地伤害他。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这次终于轮到我嘲笑她：“爱一个人，连受伤害都是幸福的。我相信……哥哥有这样的觉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