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现在清醒状态下的我,依然不懂,为什么人的感情会这么容易动摇,为什么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会这么不真实。
我没想过林陌对我有所隐瞒。他没有告诉我她和简瞳接吻过,更没有告诉我哥哥知道这件事。当然,他可能也不知道哥哥知道。
如果不是哥哥和简瞳因为这件事吵架,我猜我也永远不会知道。
某天夜里,我满心欢喜地偷偷把订婚宴上那枚求婚戒指,塞进了林陌的口袋,格外欢畅地笑着准备回房睡觉。
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哥哥怒气冲冲地问简瞳:“你还要在小爱房里住多久?”
他们眼神专注地彼此对峙着,完全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我。
门没关,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简瞳勾着报复意味十足的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哥哥反问:“呵,我不陪她住,难道让你陪她住么?”
“别拿怀疑我和小爱当借口!”哥哥上前一步,擎住简瞳的手臂,晃着那枚闪亮的鸽子蛋,“你接受了我的结婚戒指!陪我见过了‘妈妈’!就该履行妻子的义务!你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简瞳也不挣脱,无畏地迎上哥哥的视线,笑意里的恨意,越发深刻:“真好笑!你是精虫上脑么?还是没有我就不能入睡?”
哥哥光火地把简瞳摁在墙上,压抑地低吼:“小爱和尹枭要结婚了,你该把时间留给他们。”
“又是为了她?”简瞳嗤笑着,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想跟我睡在一起,也是希望她能确定我们已经和好了么?”
“你这女人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哥哥的拳头重重砸在墙上,连门外的灰尘都被震落了。
“是我想得太多?还是你做得太过?”简瞳始终笑着,坦然地斜睨了哥哥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外国谚语?如果你喜欢一朵花,你会摘下它;但如果你爱那朵花,会去灌溉它。”
面对简瞳的软硬不吃,哥哥无奈地皱起眉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不爱我。”简瞳的笑,倏忽变得分外凄楚,眼里闪耀着窗外星辰般的晶亮微光,“虽然你从来不近女色,但却在通过我泄欲。而林陌虽然是个花花公子,却可以为了我忍耐欲望。”
“想林陌了?”哥哥出其不意地笑了,俯身狠狠咬上简瞳的嘴唇,持续了十几秒,才缓缓起身,目光如刺地盯进简瞳的眼睛,问:“我的吻没有他的有感觉……是么?”
这次轮到简瞳失控地大吼:“我再说一遍!我跟林陌没什么!”
“没什么?”哥哥敛去了笑意,面色阴沉地缓缓逼近简瞳,“你以为我没看到监控么?那天在彼得庄园门口,如果不是警察来了,你是不是马上就会顺水推舟爬上他的床?”
简瞳觉得哥哥简直不可理喻:“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女人?”
“难道不是么?”哥哥松开了擎住简瞳的手,垂头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发泄着郁结的心事。
“林陌在我们家住了多久?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尹枭的事,你可以说你是被强迫的。那林陌呢?你们那个吻呢?当时如果警察没来,你敢保证你一定会推开他么?”
“对!我就是那种女人!”简瞳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颤抖着,滔滔不绝地指责哥哥。
“你可以抱着纪心爱睡!林陌凭什么不能抱着我睡?别跟我搬大男子主义这套!我不是纪心爱!没有你也能活得很好!”
简瞳的指责,说到后半句,变成了一种诉苦似地宣誓。
“迷路了我可以找导航!生病了我可以自己爬下床喂自己吃药!饮料拧不开我可以用牙或者不喝!出门忘带钱了我可以微信、支付宝或者赔个手机!我可以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看电影!所有的事我都可以自己做!”
“别再说什么你是我的丈夫,让我试着依赖你。我试过,可你都不在。”
说到这,简瞳又笑了,望向哥哥的混沌双眸里,涌出泪水,滑落脸颊,流进颤抖翕动的唇瓣。
她说:“尹鸩,我还得谢谢你。是你……练就了我的坚强。”
不!这些都不是哥哥的错!
是我……太过依赖哥哥了。
可我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个病人,只会给大家添麻烦的病人。
我……就是那个最可恨的纪心爱。
一旦恢复了这个身份,简瞳再也不会跟我推心置腹,哥哥又会在我们之间举棋不定。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残忍地给哥哥一耳光的时候,哥哥忽然语气疲惫地对简瞳说:“既然你这么想林陌,就去找他吧。他在玻璃花房里,已经睡了快一个星期了。”
哥哥早就知道这件事?
“什么?”简瞳和我一样,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哥哥。
哥哥没再说话,背过身去沉默地抽着烟。
简瞳的身影在窗前晃了晃,仓皇踉跄地调转脚步。
怕会和她撞上,我慌乱地推开了隔壁虚掩的房门。
蹲在门口,艰难地整理思绪。
如果简瞳去找林陌,那哥哥该怎么办呢?难道她真的愿意放弃哥哥么?还是说……她根本不爱哥哥?
可她明明那天夜里还哭着说,她对哥哥的爱从来没有变过阿。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爱吵架了。”
漆黑一片的寂静房间,倏忽响起一道沧桑的声线,斩断我的思绪。
温和慈蔼的嗓音,在盛夏夜里,渗着蚀骨的凛冽,莫名让人心悸。
脊背霎时传来一股恶寒,我动作僵硬而缓慢地扭过头。
窗外忽而起了一阵怪风,窗帘猛烈地乱摇起来。明明灭灭中,我恍惚看见窗前的矮柜边,跪坐着一位衣着朴素慈眉善目的阿姨,正在对矮柜上方的黑白婚纱照,虔诚地敬香。
其实,这幢城堡有很多空房间,就算是现在头脑清醒的我,有时候也会迷路。
所以,我刚刚竟然忘了,隔壁这间房的房门,原本一直是锁着的。先前哥哥、尹枭、简瞳和林陌,都差点住进来。但后来听说是爸爸、妈妈住过的房间,大家出于对死者的尊敬,便没有强行开锁。
大家一定都不知道,隔壁居然住着人!
难道……是鬼?
望着窗外凄寒的月影,听着窗外悲鸣的夏蝉,仿若连风声,都化作死不瞑目者的哀嚎。
我从头到脚的皮肤一阵发麻,汗毛根根竖起,吞了吞口水,想要起身逃跑,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黑暗力量束缚住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不过,那位阿姨似乎没发现我,继续对着黑白婚纱照里的一双璧人自言自语:“宫沫,纪河,你们也管管这群小屁孩吧。四年前闹得这里乌烟瘴气,现在又来闹了。”
我完全没注意到她在叫我爸爸妈妈的名字,屏住呼吸,生怕被她发现。
怎料,那位阿姨突然转过脸面向我。月色把她的面颊照得越发惨白,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竟似要滴出泪来,盯得我一阵胆寒。
她全无血色、干燥皲裂的唇瓣,开阖触碰,嘴角瘆人地左右咧开:“孩子,来上柱香吧。”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全身麻木,退无可退,剧烈跳动的心脏,直逼咽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逆流到了头顶,脑中一片混沌,腿肚子转筋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任由那位阿姨轻移莲步,款款朝我走过来。
她站在我面前,周身散发出迫人的诡异寒气,朝我伸出手,咧着嘴角对我笑:“别怕。”
深知逃不掉的我,瞬间就被吓哭了,瑟瑟发抖地小声哀求:“……求求你……不要吃掉我……我脑袋里长了东西……吃我会变笨的……而且你不吃我……我也快死了……如、如果……一定要吃的话……可不可以……等我结完婚……”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那位阿姨哭笑不得地搀起我,把我拽到窗边的矮柜前。
我这才借着月色看清,矮柜上方悬挂的婚纱照里,那一双褪去色彩的璧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还静默在墓碑的四方小框里,对我安然浅笑的爸爸妈妈。
我长舒了一口气,不悦地朝那位阿姨翻了个白眼:“差点被你给吓死!你怎么不开灯阿?”
“心是暗的,什么光也照不亮。”那位阿姨苦笑着,摁住我的肩膀,让我跪到爸爸妈妈的遗像前面。
我看着她安静燃香的动作,好奇地问:“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神秘阿姨把点好的三炷香递给我,喃喃地说:“从我离开那座监狱开始,就把自己关在这座监狱赎罪。”
我敷衍地接过香,嘟着嘴问:“那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
“我又不像你们这帮孩子,天天吵吵闹闹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来了。”阿姨叹气似地按着我的后脑勺,又让我给爸爸妈妈鞠躬。
我顺从地鞠了三个躬,把三炷香插进香炉,狐疑地瞟着她:“可是我们开过这里的门阿。”
“门是反锁的。”神秘阿姨苦涩地扬起唇角,掌心轻轻抚过我的头顶,“上完香就走吧,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尤其是你的哥哥。”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我没好气地拨开她的手。
“你也可以不答应我。”神秘阿姨轻蔑地睇了我一眼,眼光里闪烁着威胁的以为,“如果……你希望你的哥哥恨你。”
我当然不希望哥哥恨我,于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离开神秘阿姨的房间,回到了卧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