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妖草轻薄如纱的花瓣漫天飞舞,天边淡金色的微云在长绝身后连成一线。
晨光耀眼,可在幻芜眼中,眼前这个笑容真诚干净的少年,却比一切光华都要炫目。
长绝垂首,漆黑的眼眸把幻芜真个人容纳入内。温和却又放肆,不容她逃脱。
幻芜一直记得长绝的这个眼神,像是万年前一滴晶莹的树泪凝成的琥珀,带着沧海桑田永恒不变的誓言。
她突然觉得心跳慢了,一下一下却格外清晰,血液流动的声音也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以为,他会惊讶,会不解,甚至会恼怒的。即便不知道她具体是在做什么,可听到她那样说,大概也会明白她应该是在做一些别人知道了一定会笑她蠢的事吧。
可是他的意思,是愿意陪着自己一起犯傻的意思吧?
很早以前她就想过,要是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一定会骂她蠢,责备她的痴傻。甚至她的内心,似乎也是在渴望着被人骂上一顿,这样她还能心安理得一些。心安理得地将他人推至门外,继续做一个不可一世的痴人。
她才能心安理得的孤独下去啊。
可是现在,有个人告诉她,他不在乎,他理解她,他愿意陪着她守着她跟她一起犯蠢。
那她要如何才能,继续装作没事的孤独下去呢?
鼻腔酸得发疼,她咬住嘴唇,侧过头,下巴整个埋在臂弯里,好掩盖那一丝带着颤音的哭腔:“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呢。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好好睡。”长绝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抚上了幻芜的头顶。
幻芜听着长绝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忍不住摸了摸头顶,刚刚好像……是被安慰了吧。
脸好烫,应该是因为丢脸吧。对,今天真是……太丢脸了啊。
长绝走出花田,回头看了一眼花田里的人,她仍旧抱着膝埋着头坐在那里。
这才是幻芜吧,褪去外壳后的内在,像一团棉花,脆弱又敏感,柔软又坚韧。她不需要别人去温暖她,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温暖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滴泪。那滴泪很烫,灼得他坚定了自己的心。
他弯唇一笑,是啊,何必在乎那么多,人生又有多少事情是可以自己把握的,那么至少让他的心,能够自己去把握。
幻芜醒来已是第二天夜里,比以前早了大半天。如果不是看见幻妖草田外那个席地而坐的身影,她甚至都要怀疑,昨夜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你怎么在这里?”
长绝正在出神,被突然出声的幻芜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如果他有耳朵的话,那就该竖起来了。
“我……我白天都在院子里,没让别人发现,入夜了才想着来……来这里看看。”长绝微笑,小虎牙晶晶亮。
他这是,在害羞?这般想着,幻芜也莫名地害羞起来,她曲指掩唇佯装咳嗽,才道:“你回去吧。”
长绝脸上的笑黯淡了几分,他顿了顿,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我就在边上,帮你守着。”
这话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幻芜的脸就是不可遏制的烫了几分,幸有夜色做掩,才没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可她心里终归是异样的,好像自从昨夜后,再见到长绝,她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我没事了,我是说……我也要回去了。”
她其实想说“不用守着了,我们一起回去。”但舌头好像打了结,再说不出像从前那样和善亲切的话来。一定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脑袋也糊里糊涂。
幻芜很郁闷,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窘境,回去再睡一觉,她垂着头,走得飞快,直接略过身边的长绝。
长绝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快,心里又失落又懊恼:终究还是太唐突了,惹得她不喜。
奔到半道上的幻芜突然停了下来,像根迎风而立的小树苗似的,戳在原地发愣。长绝被她的举动唬了一跳,刚想上前看看,就见她侧过头,垂着眼,喃喃说道:“今天不用守了,你若是想来,下个月再来守好了。”话音刚落,幻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说这些,她只不过是不想让身后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变得黯淡。
一直到幻芜的身影看不见了,长绝才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他笑起来,胸口泛起抑制不住的甜意,好像连这夜风里都灌了满满的蜜糖。
从那以后,长绝真的每月十五都会守在那里,有时候幻芜来得慢了,他还会直接到石洞去,只不过他都不会直接进去,而是在洞外询问,若幻芜真的需要帮忙,他才会进去。
日子久了,幻芜也默认了他的存在,直接待在山洞里让长绝接她去幻草田,长绝也不必再出声询问,直接掐好点出现。有好几次都是幻芜听见了他的动静,才惊觉自己的灵力已经快耗光了。
越来越多的默契,越来越深的依赖。
幻芜自己,也越来越别扭。像她这样一直信奉物尽其用的人,有什么好别扭的,不过是帮个小忙而已啊。可当青猗有次问她:“小姐,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好像越临近十五越高兴地样子。”
幻芜摸着自己的脸,笑容僵硬。的确,这回连她自己也无法忽视,自己心里那点莫名汹涌的小期待了。
有什么好期待的?期待见到长绝吗?可她平常不也经常见他,为何在十五这天会期待见到他?
莫不是……自己在期待与他独处?期待这份可以依赖的安心?
幻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试图拒绝长绝的守护,可当醒来真的看不见长绝,她的心又会突然空了一瞬,然后再远一些的地方见到那个身影,那空掉的地方又能瞬间被填满。
幻芜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可她无法自诊。
“淇燠,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幻芜一脚踏进霖淇燠的院子,劈头就问。
“昂?”霖淇燠捧着一个比他的脸还大一倍的转日莲,正从里面抠出瓜子,再剥掉壳,挑出瓜子仁放在一边。
“去找铸师啊。”幻芜的精神都被自我折磨光了,她木然地走到桌边坐下,扫一眼桌上的大小物件,抓起一把瓜子仁扔进嘴了,无知无觉的嚼着。
我的……我辛辛苦苦剥的瓜子……
霖淇燠看了一眼幻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艰难地说道:“随……随便,不过最好不要到入冬了……”
霖淇燠话音未落,幻芜又抓了一把瓜子仁,继续嚼。
“……不然,那个讨人厌的铸刀师不会开门的。”霖淇燠闭了闭眼,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默默地挪开了幻芜眼前的盘子,决心自己守卫那最后一点劳动成果。
“那我们尽快出发吧,三天,啊不,明天就走!”幻芜转头瞪着霖淇燠,那眼神让霖淇燠觉得,好像他不答应就会被咬死。
“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急得跟逃命似的,但霖淇燠还是答应了,“那你要让长绝多做些糖炒栗子,我要吃……”
“不带他,就我们两个。”
“哦……啊?不带他,那兵器谁用?”霖淇燠挠头,莫不是他错过了什么。
“他用。”
“那不能不带他,兵器是认主人的,主人不在场,谁知道铸出来合不合适。何况这也是他们寿山上的规矩,不见主人,不铸兵器。”
幻芜沉默了,她当然明白,主人的品行资质也是一个好铸师铸造兵器必须要考察的条件,就跟她为人织梦之前,要知道所托人的过往性格等等,品行不端所求不正的人,她是不会应允的。
可她就是想躲开长绝才想要出谷的啊。她需要冷静一下,理清自己的思绪。
“那我……”“铸造什么兵器?”幻芜转头,见长绝站在院门发问,她随即收回视线,看着霖淇燠。
霖淇燠郁闷,这是要我顶缸啊。“幻芜想为你铸件兵器呗,就是上次你们带回来的那块陨铁,她没告诉你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幻芜瞪他。
“额,那什么,我认识个铸师,所以她让我带你们一同去。”
“我就不去了,你带阿绝去就好。”幻芜还是没有看长绝。
长绝听见这话,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霖淇燠看着这俩人,越发觉得,他真的是错过了什么了不得事啊。
“阿芜不去的话,我也不必去了。”长绝看着幻芜,直接对她说:“我本来就是你的……护卫。没有你,我还护什么。”
护卫?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护卫了,我把你当……当弟弟啊。幻芜纠结着,表面一派平静,内心正在咆哮。
“她也不去,你也不去,就我去啊?也行,不过那陨铁还有妖丹铸造出来的兵器,看来也只能认我为主了哦。”霖淇燠看着幻芜,笑得像个烂柿子。
幻芜那点小家子气被激发:“不行!”她一把夺过霖淇燠的盘子,仰头就倒进嘴,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嚼一边恶狠狠地说:“去就去!哼!”
幻芜甩袖就走,路过长绝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长绝被瞪得无辜,但心情却莫名松快了许多,他转头看霖淇燠,就见他盯着空盘子,一脸生无可恋。
吃货霖从此决定,再也不用这种豪爽的方法吃瓜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