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积雪在修道院低头巡祷的修女，无声地穿过蜿蜒的孤寂小径，或三两成群或形单影只。
月亮挂在天边，却还吝啬月光来赐福，有些昏暗。
谁也没有发现站在修道院屋檐角的那个黑色人影，好像一柄笔直的利刃。刚劲、锋锐又深沉，好似与屋檐融为一体。这个人啊，好像夜枭，伺机而动。
那是修罗，被秦逸云的神秘暂时遮掩了存在感。
而秦逸云呢？他正蹲在灰白的斑驳墙面上。是的，蹲。就好像他的世界是垂直的，双脚贴合墙面，而墙面就是他的大地。他面对着修道院高墙的最高圆窗，蹲在圆窗边缘看进去，就好像蹲在井旁俯视着井水。
在入夜时分，教堂钟声敲响的时候，大卫主教不得不去主持定期的弥撒，与杜兰殿下告别。
但杜兰也得到了令自己心满意足的消息，可以离开去着手准备清剿吸血鬼了。
“直觉告诉我，这事儿没完。”佛爷用食指摸了摸鼻下不存在的胡子，摆出一副推理模式的样子。
佛爷没有去追寻杜兰，反而坐在屋顶上等待大卫主教。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乏味的，当秦逸云盘坐在屋顶上吃完第二盘南瓜饼的时候，大卫主教圆乎乎的身影才慢悠悠回来。
“就冲你这个速度，好歹是要挨我一顿胖揍的！”佛爷气呼呼地自言自语道，一边说着，一边又走到屋檐的边缘，轻轻一跳就踩在了墙面上。世界观再次变成垂直，蹲在圆窗边上俯视着修道院大厅的情景。
冥冥之中感应到的直觉确实没有骗秦逸云，在恍惚烛光中，一段规律独特的敲门声打断了大卫主教的祈祷。
大鱼上钩……虽然我没有下饵料。
佛爷的粉红舌尖舔过自己微尖的虎牙，笑得有些狰狞邪肆。
“你不该在这时候来的。”大卫主教收起祈祷时端庄肃穆的虔诚表情，沉下脸，微微蹙起眉头。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有些阴沉，失掉了和蔼可亲。
“恰恰相反，我觉得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有必要来一趟。”一个人影从墙壁里冒出来。
这样说不太准确，应该是壁炉边的墙壁悄无声息滑开一道暗门，这个人只是走出来罢了。
来的人满头蓝发，好像东部海域里最柔顺的海藻，卷曲着顺滑和光亮。
“俄尔里斯，我认得你。”佛爷的神秘让他一眼看破了别人的名字，他低声呢喃着，好像在咀嚼最缱绻的情话。
巴尔斯的二王子，杜兰同父异母的弟弟，炼金天才俄尔里斯。
原来是你啊。
“我自然会帮你除掉杜兰的，就用吸血鬼。”大卫冷声道。“这一点用不着你提醒。”
呵，朋友，这一句话提供的信息量还真是不少呢。
站在教廷特使的立场上，秦逸云觉得自己有必要来一发“天降正义”了。
一开始，秦逸云是有立场怀疑杜兰的——动机大概是守土开疆，取代父王。他在最可疑的时候离开了王都，在路上频频受袭却绝不丧命，受伤也不会被死亡气息侵袭。
当然，人选还有丞相王嫣，大元帅哈兰——知情不报，这也是值得怀疑的。有可能是杜兰年轻冒进，想要一个人解决此事。也有可能是，这两位重臣是站在俄尔里斯这边的！
二王子要这样做的原因就很容易分析了，无非就是夺嫡上位啦。只要制造混乱，把那个傻乎乎的骑士大哥骗出王都，摁死，成为独子的俄尔里斯理所当然成为王位唯一继承人。
至于这个大卫主教……
秦逸云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绿光，好像狩猎的恶狼。
“不，朋友，我得提醒你……”俄尔里斯从袖子里抖出许多银白粉尘，仔细观察四周，确定粉尘没有吸附在什么可疑物体上之后，他才缓缓接着说，“做人谨慎一些总归没错，不是吗？”
大卫冷冷一笑道：“如果真有人能够悄无声息潜入修道院窃听，你那点把戏能够检查出什么？”
闪金粉，炼金术士用以勘破刺客隐身的手段。
佛爷挑了挑眉头，小声嘀咕：“这老头，心里倒是还有点逼数嘛。”
俄尔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卫，看了一两秒才开口：“秦逸云可能在塔多城。”
“什么！”大卫一惊，肉鼓鼓是脸颊抖了抖，差点把手里的祈祷圣物丢出去。
“还只是可能，不用太担心，我的朋友。”俄尔里斯笑起来，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里藏着不少嘲讽。
大世天才大约对老一辈强者都有些瞧不起的意思，他们总觉得老家伙们已经老了，心态也老了。
“为什么这么说？这件事情讲清楚！”大卫有些失态。
教廷特使，别看秦逸云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这个职位却不是虚的。除了常规传道、护教的任务之外，教廷特使还执行圣骑士的驱逐异教徒、剿灭邪教徒、击杀作乱魔兽等任务，最重要的是最后一条——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教廷特使的权力与异端审判所副所长相同！
异端审判所，对外的震慑力暂且不提，大卫很清楚异端审判所副所长对教廷内部的权力——除了教皇、圣子、圣女，说杀谁就杀谁！
别说是区区一个地区支部主教，就算是枢机大主教也是说死就死的好吗——更让人不安的是，这一代掌握这项生杀大权的是一个疯子！秦逸云！
“没人能够掌握一个疯子的行踪。”俄尔里斯耸耸肩，“他到王都顺便在朝堂透露了吸血鬼出现的消息，而杜兰离开的时候，他也正好离开罢了。至于他会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只能说有可能只是巧合。”
大卫显得很是焦虑，在修道院的大厅里走来走去，好半晌也没有下文。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自己动手。”俄尔里斯刺激道，似乎完全没有把大哥荣耀大骑士的实力放在眼里。“他现在身边只剩下影十三和影十四，我有十成把握成功。”
“容我想一想。”大卫迟疑道。
俄尔里斯并没有太多耐心：“机会可不多，你知道的，想做枢机大主教的人可不少。”
大卫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
“我做！”
“哈哈哈，这才有枢机大主教的气魄。”俄尔里斯抚掌而笑，“那么，晚些时候，我把详细计划通知你。武运昌隆。”
也不等大卫回答，俄尔里斯转身又面向来时的暗门，对着壁炉跺了跺脚，暗门再次拉开。他一头海藻似的飘逸蓝发就在黑暗中淡化，最终被闭合的暗门所遮去。
“可恶！”待寂静之后，大卫愤愤把橡木酒杯砸在地面，崩出一小块木屑渣子。
微胖的身影在大厅里走了两圈，一点不觉得这场交易对不起正在注视大厅的光明神石雕。
“哗啦！”
大卫一把拉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天降正义正在填装。”佛爷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开个玩笑，却一点儿也笑不起来。
秦逸云一个翻身又回到房顶屋檐上，对着修罗招招手，准备去看看大卫给他自己选了怎样一个埋骨之地。
“大人的世界为什么那么复杂呢？”佛爷轻笑了一声。脚下踏雪无痕，在屋檐上慢悠悠走着，接着越来越皎洁明亮的月光，他看得清自己黑色大氅每一根绒毛。
修罗自然是没有回答的，如同影子一样跟随着秦逸云。
影子？
修罗这才发现，佛爷脚下的影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月光投过了，却没有留下佛爷的影子。
真是见鬼！
“修罗，我是不是对大人的世界期望太高？”秦逸云定下脚步，直直看着这个一直跟随着自己的铠甲人，“他们总是做着自认为正确的正经事儿，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修罗未必是一个好的人生导师，但至少他是优秀的倾诉对象。
秦逸云低下头想了想，好像有点委屈：“真应该让孩子做国王，因为大人的君主尽皆死于流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