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那孩子懂事得很,说话也中听,就是脾气软和了些,明明是个好孩子,偏偏李二太太不爱惜她。零点看书”
孙承嗣就想起了那小丫头气鼓鼓的跟自己说话时的样子,还有那次她站在院子里,面对墙外的无赖,一点也不胆怯……
他冷笑一声,李二太太……不过是欺负她没人依靠罢了。
程孟星两口吃掉碟子里最后一个芝麻酥饼,抬头正想说话,瞧见孙承嗣的脸色,又去看沈凤。
沈母听儿子说过当初他们走投无路时是唐辎资助他们本钱,后来也是有了唐辎的引荐才结识了李家以及王将军,如今恩人的女儿有了为难之处,沈母又喜欢曼春体贴懂事,就有些不落忍,“二郎,你看——是不是请李二太太来家里住几天?顺道把唐二姑娘也接过来?我看李太太如今□□无术,哪儿顾得上那孩子?家里什么都是齐全的,可以让她和我住。”
沈凤眉头微微蹙起,并不赞同他母亲的一时心软,“如今钦差的船就在城外码头上,听说郭县令今天去请李内监进城,连人都没见着,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儿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沈母有些失望。
孙承嗣沉吟不语。
程孟星是个直脾气,灌了口茶,把茶杯一放,“如今又不是几年前咱们隐迹埋名的时候,干嘛还藏头露尾的?”
沈凤也不生气,道,“我们虽不惧他,可既然揽下了李家的事,谨慎些总不为过,别露了首尾叫人抓住把柄,这些内监贪财好利,若只赔些银子也就罢了,就怕他知道了师兄的身份生出别的心思,也是麻烦。”
程孟星这人平日虽有些粗疏,可有时候却出人意料的敏锐,嘟囔着,“怕他个球!我就不信李家在京城会什么也不做。”
两人争论了几句,孙承嗣敲敲桌子,做了结语,“好了,这个回头再说。这几日码头上闲不下来,二弟你使人盯着李家那几个小的,还有唐大姑娘,她一个半大姑娘可不能出事。”
沈凤道,“师兄放心,那庄子周围我安排了人盯着,庄子里头也有咱们的人。”
“从明天起三弟你就去码头盯着,叫底下人都小心着些,平日里那些坑蒙拐骗偷都不许靠近,万一出了事只凭咱们几个可兜不住。”
程孟星一拍胸脯,“师兄你放心!这边的竿儿头赵六是我手下小旗的老丈人,已经跟他知会了——出了事全家难保,他省得的。”
孙承嗣回自己院落洗了个澡,重新梳了头发,叫人来问了些事,独自坐了一会儿,让人准备了些东西,就出门去了。
刚出了大门,正遇见程孟星从外头回来,“师兄?”
“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嘿嘿,我去找赵六吓唬了他一顿,让他管好手下人,这几天少往码头上凑。”
他瞧见孙承嗣手里的包袱,纳闷道,“师兄你提的啥?”
孙承嗣换了只手,“几样点心罢了。”示意程孟星跟上他。
程孟星骑马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见他越走越远,好像要出城似的,抖抖缰绳急追了两步,“师兄,过会儿城门该关了,哎?哎!你上哪儿去啊?”
曼春中午饭桌上只有一碗米饭和两道小菜,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凉拌粉皮,寡而无味,连盘子底儿都没遮住,到了晚上就只有一碗稀粥了,清得几乎能照见人影儿。
童嬷嬷拿了些钱悄悄去厨房,想让厨娘瞒着上头做两道菜,谁知厨房的人态度生硬,油盐不进的把童嬷嬷赶了出来,她气得要去找花嬷嬷理论,曼春心知自己今天兴许是得罪了姑母,恐怕这是姑母对她的惩罚,就不让童嬷嬷再去费这个事儿了。
童嬷嬷她们吃的其实也算不上好,但好歹还有些荤腥,童嬷嬷就把自己菜里的肉都拨给了她,不许她不吃,好在她这里还有些经得住放的路菜与之前备下的木炭和粳米,那时候怕在路上水土不服,吃不惯船上的菜,才准备的这些东西,没想到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
天际挂上了晚霞,厨房里冒出了炊烟,她叫人开箱把茶釜找了出来,先烧了一壶开水。
小屏开了两只箱子才找着了曼春说的茶叶,那茶罐样子颇具古风,曼春道,“拿来我瞧瞧——哎?怎么像是没动过的?”
小屏道,“姑娘忘了?您先前说喝这个养人,跟大少爷换来的,可又不喜欢这个味儿,喝了一回就不喝了。”
这样的小事曼春哪儿还记得?她捏了一小搓闻了闻,道,“就这个了。”
小屏道,“这是去年的茶,味道已陈了,姑娘要喝,还是喝新的吧?”
“没事,尽管冲来。”
金红色的汤水,香气馥郁,曼春喝了一口,品了品,“先前不爱这味儿,这会儿喝着,倒是绵香得很。”
花嬷嬷在门口听了几句,蹑着脚步悄悄离开了。
曼春叫童嬷嬷把茶釜里的水倒净,待茶釜里头烧热了,倒进三分之一的粳米,吩咐了一句让人把剩下的东西装箱收好,便拿着一只细细长长的小铜铲在釜里不停的翻炒,天气本就热得很,底下又有炉子烤着,很快曼春就热出了一身汗,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滴着,她却并不在意。
童嬷嬷把她赶到了一边,“这些活儿有我们呢,哪能让姑娘做这些?”
童嬷嬷手脚利落,顺带看着火候,翻炒了没多大会儿,茶釜里就传出了炒米的清香。
这会儿下头厨房里也都是食物的味道,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曼春尝了一口,觉得满颊留香,越发饿了。
孙承嗣和程孟星在码头找了家干净酒馆,他给程孟星要了些酒菜,自己却端着杯清茶半天才抿上一口,程孟星问不出他要做什么,便也不管了。
眼看就过了二更天,程孟星知道今晚是回不了城了,便安安心心的喝酒吃菜,孙承嗣出去了一圈,回来把那只包袱提在手里,叫程孟星跟着他去。
两人晃晃悠悠来到码头上,夜晚的码头与白天完全不同,安安静静的,没有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有栈桥旁停泊的那些船上点点灯火莹莹闪烁,但那些灯火也并不明亮。
孙承嗣领着师弟踩着阴影来到一艘大船旁,从包袱里拿出卷长绳,绳子上头缀了个爪钩。
程孟星擦擦眼睛,去看船上的旗幡,赶忙攥住孙承嗣的胳膊,低声道,“师兄,哥,这是李家的船?你要干嘛?”
孙承嗣把包袱给他,小声嘱咐,“一会儿我上去了,你把包袱扔给我。”
程孟星先前喝的酒一下子就都醒了,他警惕地转头左右看看,“师兄,你要干嘛?”
“放心,我心里有数,一会儿就下来,你找个地儿躲着,一会儿接应我。”
程孟星武艺比不过他,又是从小到大照顾他的师兄,早就习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你可小心着点儿,别让人发现了。”就挪了两步躲进了阴影里。
船上只有二层还有两处地方亮着灯,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其中一盏灯也灭了,孙承嗣一抖手腕,借着巧劲儿把绳子扔了上去,他轻轻拽了几下,确定爪钩已经结结实实的勾住了,才轻身一跃,借着绳力几下就攀到了船上,手脚利索的收了绳子掖进腰里,弯腰抓住程孟星扔上来的包袱,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往船下程孟星所在的方向打了个手势,便猫着腰上了楼梯。
孙承嗣找到她的时候,曼春正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地嚼着炒米。
童嬷嬷手里端着熏炉熏着床帐和房间四角,正打算开门把门前也熏一熏,就见眼前闪过一个高大的人影,吓得她险些没把手里的熏炉给扔了。
孙承嗣左右提着包袱,一个矮身,接住了童嬷嬷手里掉下的熏炉,长腿一迈就进了屋子。
童嬷嬷原本是想大叫的,可对方竟然就这么进了姑娘的房间,她哪里还敢弄出动静?
不禁大惊失色,又不敢高声,“你——你是谁!你怎么能进来?快出去!”
曼春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来了,刚要说话,却呛住了,她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顿时大声咳嗽了起来。
童嬷嬷护在曼春身前,警惕又惊恐。
曼春赶紧拽拽童嬷嬷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大声。
孙承嗣往油灯的方向靠了靠,童嬷嬷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一下子愣住了,实在是因为孙承嗣长得好,看上去真不像个恶人,然而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低声警告道,“这是官船,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这船上有不少人呢,惊动了人,把你送进官府!快走吧!”
曼春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扯扯童嬷嬷的袖子,压着嗓子道,“嬷嬷,没事,他不是坏人。”
童嬷嬷的回答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曼春只好道,“这是误会,嬷嬷,他是孙千户,孙家表兄。”
“抱歉惊扰了。”孙承嗣把手里的包袱轻轻放到桌子上,“……妹妹叫人给我带的信儿我收到了。”
童嬷嬷张口结舌,看看曼春,又看看孙承嗣。
先前曼春让宋大家的进城替她办事,童嬷嬷在门口望风,两人说话声音小,她并没有听见她们说了什么,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也没顾上细问,这会儿得知来人竟然是孙承嗣,还是她家姑娘找来的,实在出人意料。
孙承嗣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这屋里的布置,留意到曼春面前的炒米,有些惊讶,却什么也没说。
曼春看到他的视线在自己面前停留了一下,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心里微微生出几分窘迫,挣扎了一下,“嬷嬷,倒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