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出来迎接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中年女子,她身后跟了六七个仆妇,仆妇们手里提着大羊角灯。零点看书
沈凤上前叫了声“母亲”,唐妍见了她身上的正三品淑人常服,眼里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下了车,上前互相见了礼。
几句寒暄过后,沈母就引着她们去了住处。
夜里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周围的格局,只觉得各处的墙壁都高得很,倒让人安心了许多,李褒兄弟几个和袁谦跟着沈凤去了别处,唐妍她们被沈母引到了一处敞亮院子,唐妍母女住在中间上房,唐家姐妹和牛氏母女则分住东西厢房。
东厢的北屋已经收拾妥当,唐曼宁想留曼春与她同住,曼春道,“姐姐睡吧,我去隔壁,眼看再有一会儿就天亮了,两个人挤着才睡不着呢。”
曼春的房间里,一位穿着檀色褙子的嬷嬷正指使着两个丫鬟往落地罩上挂幔子,见曼春进来了,忙过来施礼,曼春见她说话行事颇有些体面,不像是久居人下的,就客气道,“我们来了,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位嬷嬷自称姓安,笑道,“姑娘太客气了,贵脚踏贱地,我们欢喜都来不及呢。”
挂好了幔子,她就领着人退下了,临走前嘱咐童嬷嬷,“倒座房有一间是专门烧热水的,姑娘想要梳洗就从那里打水,有什么事儿,就去那里找我。”
童嬷嬷谢过了她,就送她出去了。
屋里一应都是新的,宋大家的去提了热水来,姚氏则去安排几个小丫鬟的住处,童嬷嬷帮曼春铺了床,又和宋大家的一起搬了张竹榻来放在床边,催促道,“姑娘赶紧再睡吧?再有个把时辰就天亮了,歇不到两个时辰就该起了。”
今夜受了惊吓,又折腾了半宿,曼春到这会儿了还有些心神不定,她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哪知躺在软和的褥子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鸡叫三遍的时候,曼春睡意朦胧的皱了皱眉,哼哼两声,听见童嬷嬷说姑太太那边传下话来,叫她们姐妹早晨不必去请安,好好歇一歇,便呢喃了几句,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她实在是太困,这一觉又睡得太香,等到唐曼宁把她推醒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
她强撑着坐起身,揉揉眼睛,看看窗外的烈日,擦了把汗津津的脖颈,“姐姐?什么时辰了?”
“快到中午了,还不起来?”唐曼宁没好气的道。
“县令太太来了?”
“来过了,已经走了。姑母问起你,怕你是不是受了惊吓,快起吧,去姑母那里用饭。”
小屏把拧好的热帕子递给曼春,她接过来擦了擦脸,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呼了口气,起身洗漱了,叫人给她梳了个简单的丫髻,带了两样首饰,手脚利索的换了衣裳,就和姐姐去了上房。
唐妍打量了她两眼,“睡得可好?”
曼春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昨儿走了困,挺晚才睡着,让姑母担心了。”
不多时,牛氏母女也来了。
外头陆陆续续的进来了七八个丫鬟,手里提着提盒,她们将饭菜摆上了桌,有十二热炒、四中碗、四中盘、四大盘、四点四汤、四干果、四鲜果,还有绍兴酒、玫瑰酒、梅子酒、葡萄酒、龙井、普洱、菊花茶、橄榄茶,算是颇为丰盛了。
唐妍叫人倒了些玫瑰酒,道,“每人都喝一杯压压惊,昨儿大家受惊了。”
曼春尝着那玫瑰酒滋味儿酣中微甜,味道倒不重,跟蜜水儿似的,忍不住就喝完了一杯,旁边的丫鬟又给满上了,唐曼宁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她一脚,曼春扭头朝姐姐笑笑。
一顿饭吃得倒也安静,曼春不知不觉的就喝了三四杯玫瑰酒,唐曼宁怕她喝多了出丑,不时瞪她一眼,后来见她酒量还不错,也就丢开了。
等撤了饭桌,唐妍叫人给众人都上了茶,牛氏等不及的问道,“婶娘,昨儿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着起火来?”
唐曼宁忧心那船还能不能用,也不知昨儿烧毁了多少东西,这一路来也太坎坷了些。
唐妍叹了口气,“还没有消息。”
换船是必然的了,唐妍看看牛氏,“我们恐怕还要在这里多留两日,你们先进京吧,替我捎封信回去,免得家里人惦记。”
牛氏为什么愿意跟着唐妍一起进京?不就是想跟安国公府搭上关系?到时候请太医也方便些。一听唐妍要她们先走,她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不过又听到唐妍请她帮忙带封家信,不禁松了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雀跃,“您这儿一堆的事情,我们怎么能丢下您自己先走呢?”
唐妍笑了笑,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还是孩子的病要紧,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牛氏又推辞了几句,才欣欣然应下了。
看着牛氏欢喜的背影,唐妍不在意的笑了笑,转而问曼春,“昨儿夜里是你屋里最先敲响的铜锣?说说看。”
曼春猜到唐妍必定会问起此事,便老实答道,“夜里热醒了,就起来坐了会儿,听见外头有动静,也是吓了一跳,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顺着水流撞到船上,后来听着动静不对劲,才大着胆子往外瞧了一眼,好在昨儿的月亮好才能看清。”
唐妍皱了皱眉,似是嫌她啰嗦,“看到了什么?”
“是一只小船,上头三四个人的样子,提着像是坛子的东西往咱们船上泼,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像是火折子。”
唐妍沉思了一会儿,对唐曼宁和曼春道,“昨儿夜里的事,先不要往外头说。”
唐曼宁道,“姑母,昨儿孙千户穿了一身甲胄,是不是——”
唐妍瞪了她一眼,“这事儿不是你们小姑娘该问的。”
唐曼宁低头不说话了。
唐妍放软了声音,“你呀,怎么和我似的是个急性子,我倒也想知道呢。”
她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烧咱们的船。”
李姿一声不吭的坐在曼春的对面,她年纪还小,对昨天着火的印象颇深,曼春朝她笑笑,她也没什么反应,曼春心里有些担心,这孩子别是吓着了吧?
唐妍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忙着,还没顾上关心小女儿的情绪,她瞅见曼春一直在看李姿,才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不对,叫了声乖乖,把李姿叫过来搂到怀里,“你这小东西是怎么了?也不跟姐姐们说话。”
李姿闷闷地摇了摇头,不吭声。
曼春担忧道,“是不是昨儿瞧见火吓着了?”
唐妍蹙起眉来,叫了花嬷嬷进来,“齐太医和他女儿呢?”
花嬷嬷看了看唐妍怀里的李姿,“他们父女昨儿夜里一起跟着进了城的,我去问问。”
“快去!”
几个人哄着李姿,叫她别怕,唐曼宁把自己身上的荷包扯下来晃了晃,“你不是一直想要你二表姐做的这个小鸟荷包?来,看看大表姐——”
李姿抬头看了一眼,接过荷包,低下头就是不肯说话。
过不多时,外头禀报说齐太医和齐医女到了,唐曼宁拉着妹妹避了一边西侧间。
齐太医进门要见礼,唐妍免了他的礼,急道,“快来给她看看!”
望闻问切,齐太医一番诊断之后,捋了捋胡子,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想来是昨晚受了些惊吓,我开一副方子,先喝三副。”
齐太医走了没多久,沈母就来了,唐妍正在发愁,见了她,忙把孩子受的惊吓说了一番,想寻一处灵验的庙宇去拜拜,沈太太安抚道,“我也是养过孩子的,那小子小时候身子不好,有一回受了惊吓,也是如此,就叫她奶娘房前屋后的‘叫魂’,幸而叫回来了。”
唐妍是在宫里养大的,后来嫁入安国公府,根本没听说过沈太太讲的法子,她有些疑惑,“当真管用?”
沈母道,“我也才来这里没多久,还真不知道有哪里的师傅灵验,可不敢胡说。”
唐妍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叫过李姿的奶妈,让她照着沈母的法子去“叫魂”。
沈母道,“昨儿夜里各位受了惊吓——”
唐妍忙道,“您就不要说客气的话了,我只是想问问,昨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孙家二郎一身甲胄?难不成有什么人作乱?”
沈母犹豫了一下,“要说是作乱,原本也不至于,可……您也知道,孙千户和我儿他们原先不是这边的,这夏镇物富民丰,又紧邻钞关,多少人盯着这里,偏偏让他们得了,此处原本还有个千户,一心想占了这里,自从孙千户他们来了,就百般的看不顺眼,吵闹不休,他又因为贩私盐的缘故,就想把孙千户他们踢走,昨儿点火烧船的也是他的手下,孙千户一身甲胄就是去抓他去的。”
唐妍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