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屋里没了别人,童嬷嬷才道,“以前太太生大哥儿的时候,庆僖堂那边儿也送过人来,后来还是老姨娘把人要去了,要不然可真没法儿跟王家交代。零点看书”
曼春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会儿去问问姐姐,看姐姐她们送什么,回头洗三的时候嬷嬷你去替我跑一趟吧,我就不去了。”
王氏目睹了肁氏生产那天发生的事,想起自己当初生唐松坐月子时老太太就来过这么一手,心里的火就一拱一拱的直往上蹿,然而又不能露在脸上,也不好和别人说,想到女儿的将来不禁暗暗叹气,就让人将唐曼宁叫了来,打算教导她一番,想到女儿毕竟年纪小,王氏就没直说太夫人把丫鬟派过去是给唐轶做通房的,唐曼宁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四叔家的小宝贝,王氏说了什么,她只当是聊闲篇,想不到那么些阴私事,就道,“这也太巧了,刚送了平安符去,四婶就生了,是哪家高僧给的平安符?”
王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又不好明说,心里很是没意思,道,“我乏了,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唐曼宁回过神来,不知母亲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把她叫来絮絮叨叨半天,又忽然翻脸赶她走,也有些不高兴,“那您叫我来做什么?”
这个女儿聪明是聪明,从小无论读书还是女红都没叫家里人操过心,可这心眼儿什么时候能多长长?王氏气不过,“你到底生得像谁呢?啊?”
王氏一开口,唐曼宁就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谈了,不外乎嫌她“缺心眼儿”、“不机灵”一类的,一点儿也不像王家人,云云,她有心回几句,想到对面坐着的毕竟是母亲,便忍了,“不是像您就是像我爹!不早了,我回去了。”
唐曼宁气鼓鼓的从王氏院子里出来,在清凉园门口遇上了方姨娘,看着方姨娘那姣好的面容,才突然醒过味儿来,琢磨了一夜,第二天跑去找曼春说了。
新生儿洗三,都是各家的妇人前去祝贺,曼春她们这样的小姑娘只需叫人送些贺礼即可,曼春这边安排了童嬷嬷去,唐曼宁那边自然就是葛嬷嬷。
屋里也没有别人,姐妹两个嘀嘀咕咕,唐曼宁道,“老太太打发丫鬟去四婶那边儿伺候,是不是有那个意思?”她伸手在炕桌上写了个“妾”字,以目示意曼春。
见曼春没有否定,她有些不可置信,喃喃,“不能吧?”
曼春拿竹签子拨了拨杯中上下漂浮的茶叶,“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曾祖母身边的丫鬟里,水晶算是长得不错的,瞧着也是个伶俐人——真要是服侍四婶,也该赐下有经验的老妈妈们。”
“……你说老太太是怎么想的?那个节骨眼儿上往松桂堂送人?”唐曼宁皱眉,“下马威?”
唐曼宁完全不能理解太夫人的想法,临产的妇人怎么能动气?这不是要命的事儿吗?
“可不就是下马威?……老太太——”
“嘘——”说起老太太的事,唐曼宁不敢大意,伸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支起身子往外看了看,见窗外没什么人,才放下心,瞪了妹妹一眼,小声道,“小声些,叫那些婆子们听见了,又是事儿。”
这清凉园里别的不说,就是花木多,花木多了,干活的人自然少不了,她们在园子里时常能撞见,唐家的规矩是这些管花木的婆子们干活时不许高声说话,因着各处居所也都或多或少的遍植花木,那些人也时常进院子里来整理,若是不仔细些,她们在屋子里说的话,没准儿就叫人听去了。
曼春捻了块糕慢慢吃着,“这可是嫡嫡亲的的孙媳妇,嫡嫡亲的曾孙子。”孙媳妇临产,做祖母的却给孙子安排通房,但凡硬气些的都不能忍。
这要是个把人气个好歹,生产中出了事,可惜了孩子不说,肁氏娘家还不得跟唐家拼命?
如今天气渐暖,曼春屋里虽然还烧着炕,窗户却不像之前天冷的时候那样总关着,每天半上午时都要打开透透气,直到过了晌午才关上。
唐曼宁在拼盘里挑了枚大个儿的杏脯,咬下去酸酸甜甜的,“等秋天你这儿再做果脯的时候知会一声,我叫人来学。”
曼春知道姐姐爱吃这个,去年秋天就叫人做了不少果脯,“好,到时候提醒我一声。”
“幸亏四婶这回生了儿子,要不然人就留在松桂堂了。我听说,”唐曼宁凑近了,小声道,“当初母亲一进门就把嫁妆田交到了老太太手里,二婶和三婶的嫁妆田和铺子也是这样办的,不过四婶却不一样,她一进门,老太太就让她管了家,直到去年咱们回来之前,家里的中馈一直都是她管着的,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也一直在她手里攥着,没给老太太,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老太太不高兴了?”
还有这样的事?
曼春问,“既然让她掌了中馈,没收她的嫁妆也没什么吧?”
“谁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呢?”唐曼宁不置可否,“没准儿是等着她自己上缴?看她没这个意思,老太太才不高兴了?”
曼春问道,“那……曾祖母后来有没有把母亲和二婶三婶的嫁妆还回来?”
唐曼宁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她附在曼春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咱们这位老太太财迷着呢,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想要回来,难得很,就连江姑姑从公主府带回来的东西都在老太太手里锁着呢,听说有几十车箱笼。”
看曼春惊讶,唐曼宁便给她解释了一番。
江溆的母亲唐熙是太夫人的独生女儿,嫁给了景泰公主的独子江珏。
江珏是景泰公主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养成了寻花问柳的习性也就在所难免,因会做几首歪诗便自认风流才子,景泰公主活着的时候还能约束于他,等景泰公主没了,他便胡天胡地起来,这人性情急躁,耳根子又软,家事产业皆托与唐熙,跟唐熙除了要银子,便还是要银子,家里婢妾成群,外面还有包养的粉头,却养不下一个儿子,他还有几个庶出女儿,年纪都比嫡女江溆大很多,很早就嫁人了。幸而这人也没折腾太久,在江溆四岁那年他因与人争风吃醋跌倒摔死了。
唐熙三十多岁才生下了女儿江溆,这也是她唯一的孩子,自然爱若珍宝,丈夫江珏死后,她深觉寡妇门前生计艰难,便将婆家的资财收拢了,带着自己的嫁妆和女儿江溆回了娘家安平侯府,原本以为能靠着娘家太太平平的将女儿养大,谁知却得了痨病,虽有各样好药养着,熬了几年,还是没熬过去,亡故前将女儿和家财都托付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便将江溆养在身边细心照料。
“别看老太太整天赏这个赏那个,好像给了江姑姑不少东西似的,其实跟江姑姑带来的那些没法比,大家都说等将来江姑姑成亲嫁出去,不知道老太太能给添多少嫁妆。”
曼春眨眨眼,“江姑姑有没有定过亲?”
“好像没有……”唐曼宁想了想,“听人说她打小儿就没穿过几天鲜亮衣裳,先是她祖母景泰公主去世,后来没多久姑祖父去世,刚守完孝期没两年,姑祖母又去世了,接连着丧事,怎么定亲?跟谁定亲?”
一个女子,父母都不在了,又寄居在外祖家,想要桩合心意的婚事,是有点儿难办。
唐曼宁见妹妹明白了,就道,“她的事,若是没有曾祖母开口,难着呢,咱们平日里也犯不着跟她争,争不来的,作得过了,还惹了老太太烦心,不值当的。”
“我知道,她是曾祖母的心肝宝贝儿,惹不得的。我倒觉得——”曼春伸手比了个五,道,“老太太是不是想让他们俩……”
唐曼宁眼睛一亮,有些小激动,“你也看出来了?”
太明显了好不好?曼春道,“他们年纪、辈分都差不多,不过我倒觉得敦本堂那边未必会同意。”
唐曼宁一撇嘴,“会同意才怪,祖母巴不得给五叔娶个林家的女儿来做儿媳。”
“老太太肯定不会同意。”
唐曼宁扑哧一笑,“那就看她们斗法谁厉害了。”
等童嬷嬷和葛嬷嬷回来,唐曼宁问,“今儿来的人多么?”
“可不少呢,”葛嬷嬷答道,“宫里还给赏了。”
“赏的什么?”唐曼宁好奇。
“还不就是那些东西,衣料、金银,哦,宫里的淑妃娘娘还赏了桂哥儿一副金锁,赏了四太太两身衣裳。”
“桂哥儿……桂哥儿?”唐曼宁诧异道。
“是,老太太给起的名,说先这么叫着。”葛嬷嬷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见姐姐发呆,曼春问道,“都来了哪些客人?几位姑太太都来了吗?”
葛嬷嬷一一答了,曼春又问了几句,便叫葛嬷嬷和童嬷嬷去歇会儿,又打发了丫鬟们去外头。
唐曼宁面含忧虑,恼道,“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
曼春也是说不出话——四叔是世子,和肁氏夫妻两个住在松桂堂,给这孩子起名叫“桂哥儿”也没什么,可偏偏她们大哥单名一个“松”字,又是庶长房的,这叫人怎么想?
曼春想了好一会儿,道,“过年的时候不是已经定下了要过继?什么时候开祠堂?”赶紧把过继的事儿办了,她们这一房才不会太尴尬,要不,庶出长房的长子,名字偏偏又和嫡出的长孙凑一块儿了……
唐曼宁的一对秀美紧紧地蹙在一起,她烦躁地长出了一口气,“谁知道呢……!”
晚上唐松回来知道了此事,倒是没说什么,转而和王氏说起严舸为国子监祭酒之事。
“怎么想起他来了?”王氏有些不以为然,“当初他在泉州办学,还同你父亲见过面,如今倒好,告状的折子一本本的上,拿咱家当梯子踩呢。”
“此人自从去了国子监便大兴风浪,今天又鞭笞了十人,听说姑母家的世箴表弟也受了罚。”
王氏吓了一跳,“箴哥儿挨打了?怎么回事?”
“我有个师兄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听他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母亲派人去姑母家问一声吧,若是真受了鞭笞,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养好的。”
王世箴比唐松还要小两岁,因其祖父在吏部尚书任上乞骸骨,依律,王世箴和他的兄弟都有入读国子监的机会,但国子监又与寻常书院不同,规矩甚大,在里头只能老老实实读书,不许乱议时政,更不许上书陈合,尤其先前几任国子监祭酒因为圣上的缘故贬的贬,谪的谪,因此原本打算入国子监读书的唐松不得不放弃了,转而去了另一家在京城颇有名望的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