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嬷嬷坐在灯前飞针走线,唐曼宁一会儿看看天色,一会儿催促两句,曼春道,“今儿是贺寿的正日子,曾祖母肯定要仔细打扮,咱们就是比平时晚上个一刻半刻的也无妨,真要是迟了,会有人来催的。零点看书”
今天府里上下人等都要早起给太夫人贺寿,侯爷和夫人,还有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排在她们前头,太夫人一向讲究得很,不打扮好了不会露面,尤其昨天夜里忽然冷了下来,她们要加衣裳,太夫人肯定也要加添衣裳,请安的时辰肯定要比平时晚些。
曼春的话刚说完,王氏就进来了,见唐曼宁拢着披风不动,葛嬷嬷还在弄针线,隐忍地皱了皱眉,“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家里客多,你们都懂事些,不要添乱。”
韦嬷嬷从外头进来,对王氏道,“松桂堂那边动了。”
王氏见女儿换了夹衣却还在那里计较腰身,便催促道,“快些,你四婶子已经过去了,咱们可不能晚了。”便扶着丫鬟先出去了。
葛嬷嬷赶紧帮唐曼宁系上衣带。
曼春出来叫了素兰和小五跟着,对童嬷嬷道,“有事我就叫她们两个回来办,若是别的不认识的,一律不用理会。”
又对小屏道,“你陪着嬷嬷,把屋子看好了。”
童嬷嬷又把素兰手里提着的包袱查了一遍,里头放了给太夫人的寿礼,曼春的一身替换衣裳和鞋袜,还有几样梳妆的东西,庆僖堂在西路,她们住在东路,真要是宴席上污了衣裳,再回来拿就太不方便了,尤其今天中路正院还要招待男客,从西到东就更要绕远路了。
以往的时候,因为唐家的男子们或是要早早的去朝会,或是要去学堂早读,都比女眷们起得早,去过庆僖堂隔着帘子给还在歇息的太夫人请了安,便要匆匆出门,女眷们却不必受这样的罪,况且还不到天冷的时候,所以平常女眷们去庆僖堂多是坐着小轿或是肩舆,有时来了兴致便走着去。
今天却不一样,几人顶着清晨的凉风上了车轿,轿帘被放了下来,车厢里没有点灯,唯有车窗外透进些许亮光,但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也没人在乎这个。
棠哥儿一个劲儿的打着哈欠,引得曼春也忍不住打了两个,车轮轧在青石板路上“扎扎”的响,微微有些颠簸,不过因为车行得不快,倒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到了庆僖堂,几人下车进了院子,王氏见世子唐轶和世子夫人肁氏已经在抱厦里等着了,便上前欠了欠身,唐轶忙起身还礼,肁氏也在后面还了半礼,王氏轻声问道,“祖母还没起?”
肁氏笑了笑,唐轶忙答道,“父亲母亲正在里面服侍着。”
王氏点了点头,“夜里突然就冷了,忙着给你侄儿侄女们添衣裳,来得晚了些。”她看看肁氏,“弟妹好像又瘦了?怎么不多添件衣裳?你可得小心着些,万不能受了凉。”
唐轶对肁氏道,“你瞧,都说你穿得少了,再添一件吧?”
肁氏面上浮起一丝红晕,嗔了他一眼,小声道,“知道了。”肁氏自从有了身孕,中馈之事便被婆婆林夫人接了过去,在房里养了月余,越发雍容,这种温顺又带了几分小脾气的样子一下子就虏获了唐轶,他神色怔怔,看得肁氏红了脸颊。
两人这般恩爱的样子,唐曼宁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抬头去看。
肁氏身边的段嬷嬷拿了件比甲来给她穿上了。
唐轶摸摸鼻子,对王氏道,“听说大哥快回来了?”
曼春吃了一惊,就见王氏点了点头,“好歹也得等继任的交接了印信才能回来,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回来过年。”
唐曼宁小小声的插了一句,“母亲,父亲要回来了?”
王氏道,“这几天家里事忙,还没顾得上和你们说呢。”
肁氏道,“大伯回来是好事,以后就能和大嫂、侄儿、侄女们全家团聚了。”
听出肁氏似乎意有所指,王氏扫了她一眼,见门口进来了个人,忙起身道,“姨娘来了。”却是红姨娘来了。
今天这样的喜庆日子,就连红姨娘也细细打扮了一番,玫瑰紫的褙子,蓝色马面裙,薄施脂粉,脑后梳了个圆髻,插戴了一套六件的金头面,手上也戴了宝石指环。
王氏笑道,“姨娘这么一打扮,我险些没认出来,姨娘还是多打扮打扮的好,这样多精神。”
红姨娘微微露出笑意,“老太太的好日子,我不过是来凑趣罢了,可不敢失礼。”
直到二房、三房还有五爷唐辑、六爷唐砗还有方姨娘都到了,又等了约有小一刻钟,太夫人才由侯爷和林夫人扶着走了出来。
今天的太夫人比平时打扮得都要隆重得多,凤冠霞帔,二色金的绣花大衫,褐紫色的马面裙,脚底一双云头履,端坐在罗汉床上,比平日多了两分笑模样。
从侯爷和林夫人开始,众人依序跪下给太夫人叩头贺寿,又献上寿礼。
太夫人叫众人起身,四下看了看,“溆姐儿呢?她怎么没来?”
珍珠躬身答道,“表姑娘使了人来给您磕头,正在外头候着呢。”
“叫她进来。”
来的是江溆的乳母,她手里捧着个托盘给太夫人跪下磕头,“我们姑娘不敢冲撞了老太太的好日子,叫奴婢过来替她给您老人家磕几个头,祝老太太东海之寿、松鹤长春。”
太夫人叫江溆的乳母起身,又让珍珠把江溆的寿礼呈上来,撤了托盘上盖着的缎子,托盘中间放着一柄半尺长的白玉如意,太夫人拿起玉如意摩挲了一会儿,对乳母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她的心意我知道了,叫她好好儿的,等忙过了这两天,就搬回来。”
乳母又磕了头就退下了。
太夫人把白玉如意交给珍珠,就不再提起江溆。
外头小花厅的院子里陆续站了不少人,看穿衣打扮,应该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婆子,他们低头束手,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排成整齐的行列。
林夫人说了几句今天天冷,又嘱咐了肁氏要好生保养,一个穿着缎面褙子的中年妇人来到抱厦前跪下,“奴婢们给老太太请安,外头的小子丫头们也叩首恭祝,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赏。”
珍珠出去站在廊下对那仆妇道,“老太太说了,赏。”
那仆妇面露喜色,又磕了三头,“谢老太太赏。”
一大家子在庆僖堂吃了早饭,侯爷领着儿子和孙子们去了正院,林夫人对几个媳妇道,“一会儿客人们该来了,你们随我去迎着,丫头们还有老四家的就在这儿陪着老太太说话,”她朝太夫人倾了倾身子,“你看这样妥当么?”
太夫人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老四家的身子重,闹不得,叫人把我那碧纱橱收拾出来,老四家的去躺着吧。”
太夫人似乎有些心情不好,自从众人散了之后就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又没有江溆在一旁哄着,连方姨娘都不肯开口了。
红姨娘帮着给太夫人泡了茶,对太夫人道,“您是不是起得早了?要不要靠着歇会儿?”
唐曼宁马上反应了过来,起身道,“昨儿夜里凉,曾祖母想来是没歇息好,我们去别处坐会儿,让曾祖母安静歇会儿吧。”
红姨娘抿嘴笑了笑,道,“这会儿客人还没来,你们去找表姑娘说说话吧。”
唐曼宁从善如流,“是。”
唐曼宁领着妹妹们出了屋子,往小花厅旁的跨院去了,太夫人神色缓和了些许,对红姨娘道,“宁姐儿这孩子,倒不像她父亲,是个心软懂事的。”
红姨娘淡淡一笑,“大老爷也没您说的那么不争气,谁没个年幼淘气的时候?您就看看松哥儿和宁姐儿,凭大太太的心性可教养不出来这样的好孩子,还是多亏了大老爷规矩严。”
“哼,王氏……”太夫人呷了口茶,“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您老圣明,”红姨娘倒也不否认,“刚才听世子爷跟王氏道喜,才知道的。”
太夫人轻叹一声,“可惜你只养下两个丫头,要是能留下个小子就好了,要不然这事儿又怎么轮得上老大?”
红姨娘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泪,她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是孩子跟我没缘分,要不然怎么都没能留住呢?”
“你呀,就是心善,心也太软。”太夫人瞄了一眼前头抱厦里正抱着儿子识字的方姨娘,道,“哪怕你有她一半的伶俐,我也能放心了。”
红姨娘跟着扭头看了一眼方姨娘,眼里闪过一丝讽意,然而这一丝情绪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便过去了,她收了帕子,“我这辈子就跟着您了,将来您仙去了,也不能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