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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新婚之夜的泪(1)

好女 李西闽 3087 2024-11-19 01:46

  旺旺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回到野猪坳乡村的。他回来时,充满了浪漫的山地情调。他回来的那天,正是福生离开的那天。那时离野猪坳乡村的解放没几天时间了,县城里乱成一锅稀粥,县立中学无法办下来。城里的贵族们忙着逃亡时,旺旺回到了野猪坳乡村。

  他还没有进村,就看到了在野猪溪的几块大青石上浣衣的李大脚。

  他心里一阵狂奔乱跳。

  他爱大脚。

  他要不爱大脚,他就和学校里的进步学生一起出城去参加解放军了。他不是不想参加革命。

  那年头,革命蛊惑人心。

  他想在参加革命之前先完成一个心愿。

  那就是娶了李大脚。

  在灿烂的正午的阳光下,在波光闪烁的溪水边,他看到已经长成女人的心上人李大脚正在捣衣服。

  他远远地唱起了那支山地情歌:

  十八老妹嘀嘀亲,

  浑水过河不知深,

  丢个石子试深浅啰——

  唱支山歌试妹心。

  李大脚听到了那浑厚而有磁力的歌声,猛地惊喜了片刻,停住了捣衣。她站起来,看着那乡道上走来的穿着中山装的翩翩少年。她打开了甜润的歌喉:

  刀子斫柴筢子筢,

  老妹有事藏心下,

  老妹唔曾同郎讲嗳——

  好比杨梅暗开花。

  紧接着,没有等旺旺再开口,李大脚又接下去唱了。她的歌声是赞美情郎最好的方式:

  十八亲哥笑融融,

  肉色笑起石榴红,

  牙齿赛过高山雪嗳——

  眉毛赛过两只龙。

  旺旺也亮开了歌喉:

  郎有心来妹有心,

  不怕山高水又深,

  山高自有人行路啰——

  水深自有摆渡人。

  李大脚许久的等待变得遥远,如今,旺旺真切地向她走过来了,她用悠扬的歌声表着自己的心迹:

  六月食冰冷津津,

  老妹喊哥哥放心,

  亲哥好比杨宗保嗳——

  老妹好比穆桂英。

  旺旺的心甜透了,他继续唱,把自己买的礼物唱进了歌里。多少年了,他多么盼望这个时刻的到来:

  新买凉笠四块绸,

  送给老妹抵日头,

  遮得日头挡得雨啰——

  不怕大风吹烂绸。

  李大脚的脸红彤彤的,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被旺旺的歌声撩拨的。

  郎是山中千年树,

  妹是山中百年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嗳——

  树生藤死死也缠。

  这淳朴的而悠婉的客家山歌唱到了极致,旺旺的泪水充盈着眼眶,他快步跑过去,拉住了李大脚因生活磨砺而粗糙的手掌。

  这时,不远处田野里劳作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便善意地打了个唿哨,大声说:“没成亲就如胶似漆,好羞哦——”

  他们的手慌忙松开了。

  大脚朝田里的人笑骂了声:“坏种——”

  旺旺却笑了。

  但他的笑中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知道,自己不会在野猪坳乡村待多久,他很快离开。

  那个晚上,野猪坳的夜色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气息。

  旺旺对母亲七嫂说,他要娶李大脚。

  七嫂流泪了。

  望着旺旺和李大脚,她能不流泪么!她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一生所有的期待都是为了这一天,一生所有的辛劳也是为了这一天。

  她激动得流眼泪。

  她那松树皮般过早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幸福的笑容,那是带泪的笑容。

  七嫂说,找瞎子阿炳定个良辰吉日吧。

  旺旺笑了,对他而言,和大脚在一起天天都是良辰吉日,他对母亲说:“妈姆,不用捡日子了,我看就明天吧。”

  七嫂说:“这怎么能行,日子是一定要捡的,不然会有麻烦的。”

  旺旺又笑了:“妈姆,我们不信这个,就明天吧,大脚,你说呢?”

  李大脚坐在七嫂的旁边,娇羞一笑:“我听你的。”

  “那就这样定啦。”

  旺旺说着,然后铺开了红纸,想写一副对联,贴在门口,只要野猪坳乡村的人一看到对联就知道他们办了喜事,那样,他们从今往后就是夫妻了。

  按野猪坳的风俗,结婚是有很多繁琐的礼节的,但在这年月,旺旺早就把它们放在一边了,他就是要让大脚放心,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她,他都是她的丈夫。他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大脚到学校去送东西,看到他和一个长得漂亮的女生在说着什么,大脚心里就七上八下打起了鼓。当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大脚红着脸问他:“那女的是谁呀?”问得酸溜溜的,旺旺一听就笑了:“那是一个班的同学,你别往心里去。”说白后,大脚就笑了:“我怕你被人家勾走了,我就没人要了。”旺旺就说:“傻大脚,就是多心。”其实大脚还真怕他的心上人被人勾去了咧。在学校里,每次都会有人看到大脚,大脚走后,同学就会问:“那女孩是你妹吧?”旺旺回答:“不是,我没有妹。”“那是谁?”“是我家的童养媳。”“你以后真会娶她?”“会的。”“你们真封建,童养媳是陋习。”“她不一样,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同学听了这话以后就不再问了,旺旺就对同学讲了许多关于她的事,讲得同学们对那个野猪坳乡村的少女李大脚佩服得五体投地。

  七嫂看儿子主意已决,就不再多说了。

  儿子大了,他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吧。

  谈到请客的问题,旺旺沉吟了一会儿,对母亲说:“我身上还有些钱,平时省下来的,我看就请一桌吧,把我师傅和小学堂里的先生请过来,再叫几个亲戚就行了。”

  七嫂点了点头。

  “我想去师傅那里看看。”旺旺说。

  “现在去,太晚了吧。”七嫂说,“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你知道,他在外乡走村串巷的,很少在家。”

  “那我也要去看看。”旺旺执拗地说。

  “那去吧。”七嫂说。

  “我和你一道去。”大脚说。

  旺旺看了大脚一眼,笑了:“去吧。”

  他们就来到了刘木匠家。

  看着那间工房,旺旺的思绪复杂极了,他脑海里永远忘不了那刨木头的声音,那声音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在戈壁沙漠中死去。

  工房里没有灯光。

  他们就敲刘木匠的家门。

  门“吱哑”一声开了。

  是刘木匠的小女儿。

  小女儿一看是旺旺,忙把他们让进了屋。然后,小女儿对着屋里大喊:“妈姆,旺旺来了。”

  他的师娘就出来了。

  在油灯下,苍老的师娘不断地打量着当初的傻小子。师娘老眼昏花了,但她还是看清了旺旺。她说:“长高了,长白净了,好,好呀,出息了。”

  师娘的话轻柔极了,抚摸着旺旺的心。

  旺旺的眼睛湿了。

  师傅一家都对他很好的,他心里十分清楚,他问道:“师傅呢?”

  师娘说:“好久没回家了,听说在四堡乡吧。”

  “哦——”

  旺旺心里不知怎的,怪难受的。

  他突然有种预感,他这一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师傅了。没想到,这个预感后来变成了真实的情况。

  从师傅家回到家中的路上,他的心是沉重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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