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余陶甩掉了所有人,才去见了李婉。但是他的行踪依旧是没法隐藏。
两个人的这一次见面很快就被人察觉,然后告诉了中宫的皇后许珍。许珍定定地看着那个过来禀报消息的人,微微笑一笑,说:“你下去吧。”她的平静让人不安,所以,那人下去的时候,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
许珍看窗外,眸光中渐渐带上一丝伤感。如今的余陶,也不再是当日未嫁之前那个让她脸颊绯红的少年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温和有余威严不足的皇帝。只是不管怎么威严不足,皇帝都是皇帝。
许珍对此的感觉,是最为明显的。
后宫中的余陶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这样的余陶,让人渐渐地心生敬仰的同时,也渐渐地磨去了心底的温情。
这种时候,许珍就格外期待,余陶的设想会变成现实——终有一天,皇帝只是一个代号,自己和余陶能够平静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现在,许珍非常理解李婉当初的想法了。
曾经一度,李婉说,她不要将来的丈夫大富大贵,只需要衣食无忧,对方是个能够和她一起聊天说话的人,日子平静安康地过,生两个小孩,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许珍现在,也开始期待这样的日子,只不过注定成不了现实了。
沈勋终于离开礼部的时候,李婉的海船已经有了大概的模型了。这个时侯,时间已经又到了一年的中段,天气最是炎热的时候了。
李婉整日里待在船坞里,看着那些匠人为了船上的一些小问题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她的唇边就不由自主带上轻轻的笑。有这样的活力,何愁将来出不来优秀的成果?
等到模型出来之后,她就不那么经常去了。有了曾经的初步经验,后面制作起来,就要方便得多。这个时侯,就换成了沈勋为了这个问题而整日里催着那些工匠了。
李婉重新回到了沈勋在郊区的庄子。
回得去之后,她才愕然地发现,一些时日不见,曾经的成国公夫人姚子萱,如今居然已经缠绵病榻,眼看就要不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婉在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去探病,隐蔽地给姚子萱把脉。但是,后者不露痕迹地挣脱了她,一副并不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状况如何的模样。
李婉只能凝神细看,确确实实的是垂危之象。她不由得困惑了一阵,眯起眼细细打量姚子萱。
姚子萱任由她打量着,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安慰李婉:“其实也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再找什么大夫了。我这病啊,已经是药石无用,好不了了。不过这辈子,我也过得值了。荣华富贵我都享用过了,身边又没了一个可以陪的人,现在早些去底下,也没什么不好。”
李婉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手上,表达着自己的亲近:“若是您去了,国公爷可就彻底没人关心了。”她这样说着,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国公爷的日子也过得苦,若是连您都不照看了……”
姚子萱哈哈地笑了起来:“不,勋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把自己的日子安排得极好的,我非常相信他。你也要对他有些信心才好。反倒是你,我不怎么放心得下。”
她拍着李婉的手,笑容清浅而温柔:“虽说你我相识也不过这么些日子,我却知道,你是好孩子。只是你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早早地被家人送入了宫中,又平白遭了忌讳被送出来,往后的日子,只怕容易高不成低不就。”
她看着李婉,有些苦口婆心的架势:“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不如早早地定了下来,日子也好过一些。”
李婉对她露出清澈笑脸:“谢谢夫人,我知道夫人的好意的。只是这辈子,我大概都不准嫁人了。”李婉这样说,“日后等年岁再大一些,我就自梳罢了,日子也是一样的果。”姚子萱不赞同地摇着头,最终却也没有劝她什么。
沈勋在知道李婉说出的这番话之后,很是给了她几天的脸色看,整日里对着她的时候,表情都显得有些不善,吹胡子瞪眼的。
李婉却丝毫不在意。如果一个人不在乎另一个人的心情,那么另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大概都不会在他心中留下什么痕迹。李婉现在,大概就处于这种状态。沈勋的生气,最后也只是自己生闷气。
姚子萱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这中间的风云变幻,在和沈勋见面的时候,有些忧心地道:“勋哥儿,我看,你似乎对李姑娘薄有情意?”
沈勋在片刻的怔愣之后笑了起来:“母亲,您说错了,并不是薄有情意,而是心中所向。”“那你可曾想过,你现在的身份,李姑娘要如何嫁了你?难不成,你要对方做妾不成?”姚子萱说,脸上一派不赞同之意,“你也知道,做妾这条路,可不好走。李姑娘不见得愿意为了你付出那么多。”
“母亲又猜错了呢。”沈勋轻轻地笑,“她并不是不愿意为我付出那么多,她是根本就不想和我有什么牵扯。”他看着姚子萱脸上的惊讶之意,微微地笑,“母亲,这些事,你就暂且不要管了,安心将这一场戏演完,就去找父亲吧。我做的事,我自有分寸的。”
见沈勋冥顽不灵,姚子萱也只能叹息一声,将事情暂时丢到一边去。想到即将要见到自己这几年在心中念着的人,姚子萱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忙完了海船的许珍回到园子里之后,其实也没有闲着。她开始琢磨那些妆粉一类的东西,让沈勋手下的人给她找了许多矿石,每样又只要了一点儿,让那些人都十分摸不着头脑。
但是过了没多少日子,她就拿出了自己做出来的成品。比起以前有更多颜色选择的胭脂,更多种类的面脂……太多的选择,一时间让人眼花缭乱。
“姑娘,这是……”被沈勋派过来的掌柜最开始不以为然,但是很快就变得激动,“这些,都是姑娘所想吗?”老掌柜的一面摩挲着那些用细瓷装起来的胭脂盒子,一面赞叹不已,“实在是奇思妙想,匪夷所思。姑娘当真是天才。”
李婉轻轻地笑,“如果我给你配方,能在一年之内,让整个齐国的女人都为这些东西疯狂吗?”老掌柜的思索了片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一叠纸被推过来,让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做出一条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沈勋要做的,是又快又大的海船,光是船上的龙骨就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木头来做。然后,一个工匠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既然没有天然的,那我们造一个出来。”他找了铁匠过来,开始琢磨着如何打造出一条不那么脆,又足够支撑一条船的龙骨。
李婉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好一阵。
“这个国家从来就不缺少人才,只是缺少能够让他们发挥能力的场所。”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然后笑了起来,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份稿子,投稿给了如今的官办报纸,大齐中央报。
报纸的管事接到这样一份投稿,细细看过了之后,一时之间居然不敢轻下结论,不得不将东西送到余陶那里去,让余陶亲自来决定是否刊发。余陶从头到尾看过了,唇边露出微微笑意:“很有意思的东西。”
然后,提笔批复,刊发了这篇文稿。
刚刚短暂平静下来的大齐文人圈子,顿时再度热闹了起来。
李婉引发争议的那篇文稿,通篇都只说明了一个道理——什么样的社会,就对应了什么样的社会结构。如今的社会,却是已经到了即将变动的边缘。
“说得很好,只是太过直接。”沈勋这样评价,“难免让那些官员们胆战心急。”
李婉轻轻一笑:“若是说得婉转,只怕那些摇动笔杆子的人有那个能力彻底无视这样一篇稿子。”沈勋一想,也承认了这个可能。
然后,他盯着李婉,目光灼灼:“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相出这些东西的。我问过那些大儒了,若是对政事和世事没有足够的了解与观察,没有个几十年的摸爬打滚,只怕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
他看着李婉,目光格外清澈,脸上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婉,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是怎么知道的呢?不要说是李牧言告诉你的,我很清楚,这些东西,就算是他也没有看得那么清楚的时候。”
李婉只是莞尔:“也许,我就是一个千年老鬼转世,看多了世情,所以才知道这些。”她眯着眼,看着沈勋,“害怕吗?”
沈勋定定地看着她,“当然……不。我知道你有秘密,但是,千年老鬼这种说法,还是不要再提了。如今世人任有愚昧之处,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这样自嘲,只怕……不得安宁。”
李婉看着他关切的表情,心中一暖,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自然是知道,沈勋对自己是真的关心,否则不会这么长的时间收留自己。但是有些事……当真半点不由人。她知道沈勋的心意,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她没有了全心投入去爱人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