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宴会是赏花宴。虽说还是夏末,秋天还没有正式到来,菊花已经有些徐徐开放了。
这些不同于自己的同类的花瓣,很是为长公主长脸。
李夫人有点焦躁不安。她对这些菊花并没有多少认识,虽然恶补了一番,但是没有实物对照,终究是有些浅了。
好在陈嬷嬷和木嬷嬷一个跟着她,另一个跟着李婉云,让她心中的焦躁稍微得到了一点缓解。
在她有些卡壳的时候,木嬷嬷会轻声提醒她。
好在这里人多比较喧闹。
渐渐地,李夫人也就有了信心。毕竟夫人们的宴会,也不是个个都博学多才的。
更多的时候,是在说首饰衣衫,管家做生意,以及,京城里的八卦。
别的说不上,管家做生意,李夫人还是可以插嘴两句的。
李婉云自然不会跟着李夫人。
她被带到一群年纪相当的姑娘们中间,却因为不认识,而有些孤单地站在那里。
她并不生气,只是含笑坐着。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不过是一群小丫头罢了,就算日后如何叱咤四方,如今也只是一个个柔弱的小丫头。
她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其中一个看上去九岁左右的小丫头身上。
她认得那个小丫头。
二十年后,那个小丫头做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她杀了她夫家全家。
从老太爷到院子里的小丫鬟,一个都不留。
当她敲响京兆尹门前的大鼓,投案自首的时候,谁都不相信这个平日里和丈夫琴瑟和鸣的妇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事情的真相如何,旁人不清楚,李婉云却知道的。
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也因为这件事,丈夫才终于对她稍微有了一点好脸色,也是怕李婉云一时没想通,做了相同的事情。
有些时候,李婉云觉得,自己最后能够活到那个年纪,也许要感谢这个日后毒杀夫家灭人满门的女人。
现在还只是个女孩的小丫头。
于是,她露出一丝符合自己年纪的笑脸,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几个小姑娘正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家事,炫耀着自己在家中有多受宠。
李婉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听得微微带笑。
纵然是看上去天真活泼,骨子里已经藏着明争暗斗的心思了。
人果然是天生好斗的生物。
“李姑娘。”
最先开口的是各位姑娘们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其中的一位。
虽说不全认识,但是,终究是有人认得她的。也不敢让她太过被冷遇。
李婉云顺势对着那个丫鬟笑了笑:“各位妹妹在玩什么?”
立刻就有人露出不快之色,李婉云就当做没有看见。
只要能够拉下脸皮,小姑娘们的圈子,其实还是很容易混进去的。
李婉云很快就知道了她们的姓名爱好,各自的身份。
虽然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于是,等到赏花宴将完的时候,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一群年纪还小的闺蜜。
或者将来的斗争对象。
她很高兴。
别的人她都不在乎,只在乎那个将来毒杀全家的小丫头,镇国公世子的独女,许珍。
现在的许珍,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有些婴儿肥,眼睛清亮,笑的时候极为漂亮。
完全看不出日后靠着厚厚的脂粉来遮掩自己身上伤痕,苍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模样。
一群夫人们带着自家的丫头们各自告辞。
长公主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落在李夫人身上,最后对着李婉云招招手:“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叫做什么名字?”
李夫人有些紧张:“小女名为婉云。”
长公主点点头:“好名字。”拉着李婉云的手,手指上套着的假指甲硌得李婉云生疼。
“日后,必定是有大出息的。”长公主轻飘飘地这样说,松开了手,套了一个金项圈到李婉云脖子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落在李婉云眼中,恶意满满。
躬身,致谢,转身,回到李夫人身边。
李婉云的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心中平静无波。
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要死了。
很凄惨的死。
她对自己说,在心底微笑。
李夫人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微凉,心中越发惊惶起来,急急地告辞就离开。
长公主看着母女两人的背影,笑意越甚。“果然是乡下来的。”她说,抚了抚袖子,转身离开。
确定了李婉云并没有什么事之后,李夫人才安心下来。
但是,她却有些胆怯,不肯再参加任何一个宴会了。李婉云也不劝她,等到了时间,为了李牧言的婚事奔忙的时候,李夫人自然就会从这种封闭中走出来了。
于是,日子过的格外安逸起来。
李婉云也渐渐地和许珍越来越交好。
许珍比李婉云小一岁,从小就被家里人千依百顺地捧着。但是,许珍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飞扬跋扈起来。
她很懂事,甚至有时候懂事到了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让她人受委屈。
所以,和李婉云相处起来,两个人都很轻松愉快。
李婉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许珍交好。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希望看到许珍那样悲惨的未来。
等到两个人真的变成了朋友,李婉云觉得,自己是有些心疼许珍的。
那种被不能人道的丈夫性虐,被公爹强占甚至生下孩子整个府中却无人能帮她的日子,她不想许珍再经历一次。
她渐渐地下定了决心。
秋闱开始了。
李夫人有些担心,李牧言却笑着安慰李夫人:“等儿子明年春天,给母亲长脸。”
李夫人也只是笑着答应,并不认为是真的。
等到了兄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李婉云给李牧言送上祝贺,预祝他马到成功。
李牧言的笑容消失了那么一瞬间。
“其实,考上了,也没什么意思。”他忽然说,“不过,找不到别的事情做,也只好勉强在官场上混混日子罢了。”
李婉云目瞪口呆,随后哈哈笑起来。
“嗯,我知道哥哥是最聪明的。”她笑了起来,“所以,日后必定不能娶个太聪明的嫂子,否则,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李牧言温柔地敲了敲她的头。
一路考过去,李牧言果然就拿了乡试的案首回来了。
此时,马上就要中秋了。
李婉云和李夫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做了好些月饼,又让下人们捡了些送人,李夫人忽然一声叹息。
“以前在乡下,现在就可以到处串门了。”
李婉云知道,李夫人是寂寞了。她却只能温柔地拥抱一下她,并不能让她变得更快乐一些。
这个京城,没有人很快乐。
李牧言的成绩一出来,李夫人就喜上眉梢,热热闹闹地办了酒席请人来做客。
看着来的人中间,长公主一系的人并不太多,李婉云和李牧言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点都不愿意和长公主走得太近。
将来长公主一系被打压的远景就在眼前,没有人愿意就这样撞上去。
李牧言惊奇地在来贺喜的人群中发现了熟人。
不是在京城里认识的熟人,而是在南疆乡下,一起种田的熟人。
他的目光随着那人走了一阵,直到对方对着他一笑。“李牧言。”那人就这样叫着,笑嘻嘻地站到他面前来。
立刻有人在边上介绍,这是成国公世子,早些年一直在外求学。
李牧言脸上的笑立刻就消失了一半。
李婉云和李夫人应付着好奇的夫人小姐们。谁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从乡下过来的少年,居然超过了各家各户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摘得了乡试的头名。
这样的成绩,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没有受过大儒教导的少年身上?
但是想到李大学士曾经有过的赫赫威名,又有人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有些东西真的是有遗传的吗?
面对这样的疑问,李婉云心中微哂。
就算是前世的董昱,这辈子李牧言的努力,也超过了太多人去。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这种事。
李牧言现在却面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心情激荡之后,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的笑容重新变得温柔,收敛了所有的尖锐,只留圆滑的表象。
“原来是成国公世子,失敬。”
对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要隐瞒身份的。”他说,一如以前一样,表情憨厚地挠挠头,“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过,我没想到牧言你这么小就能参加科考,还考头名,好厉害!”
李牧言白了他一眼,叹息:“改名了吗?”
对方尴尬:“没有,还是叫沈勋。”李牧言这才点了点头,“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
沈勋瞪大了眼:“李牧言!”
后者充耳不闻地转过脸去。
李婉云觉得,自从家里办过酒席之后,李牧言就显得有些奇怪起来,总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找了时间特意去问李牧言,结果得到一个让她有些惊讶的消息。
当年的邻居,如今居然是成国公世子。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
“哥哥,原来,重生也并不是万能的。”她说。
李牧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任何人能全知全能。不过,还是离沈勋远一点。”
李婉云轻轻笑了起来:“哥哥,我死的时候,有八十多岁了。”
李牧言尴尬地扭过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