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弯残月斜斜地耷拉在夜空上,黯淡月光笼罩下的山岭连绵起伏,好似一只蛰伏的巨兽。稀疏摇曳的树木,就如同巨兽背上森森的鬃毛,远远看去,只觉可怖异常。
此时已临近夏季,而天南郡内的这处荒郊野岭也不在宁南山脉内部,已属于平原地区,故而空气中已经充斥了几分夏日的闷热之感。这也使得在这处杳无人迹的荒郊野岭之中,还苟延残喘着几声虫鸣,使之不至于太过死寂。
一匹马突兀地出现在了夜色之下,此马虽是极速奔驰着,但却没有马蹄声传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阵阵沉闷如鼓点的声音,应是马蹄叫人用麻布之类的事物裹住了。
马上的骑士一身黑衣,身材瘦小,并未蒙面,薄如轻纱的月色下,露出的是一张普通的脸。
此人脸色苍白,嘴角隐有血丝,胸膛剧烈起伏着,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喘声,显然已是身受重伤,再加上此人神色慌张,时不时回头顾盼,可见是被强敌所追杀。
忽的,夜空下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马嘶声,却是那马儿不知是被绊倒还是力竭,轰然摔倒在地,而马上之人也被甩出丈许远。
“该死!”那人暗骂一声,随即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摔得不轻。不一会儿,那人才慢慢起身,行至马前,矮身查看了一番,却见马嘴处不停地往外冒着白沫,四肢不断地抽搐着,似乎是活不成了。
“没用的畜牲!”那人恨恨地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若不是是自己催着这匹马儿整整五日的疾驰不休,这匹还算上等的好马也不会落至这般田地。
蓦地,远方隐隐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那人猛地一惊,脱口道:“怎地这么快便追上来了?”
形势危急之下,那人迅速环顾了四周,只见周围全是杂乱的野草与矮树。半人高的野草虽说足以够人躲藏,但是他却无法走远,以世人对那件物事的贪婪程度,是必然会对此地进行地毯式搜索的,到时他便是无处可藏了。
于是他看了眼已然气绝的马匹,仰天叹道:“畜牲误我啊!”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轻轻将马身抬起一些,暗运内劲,将马尸下边已有些许凹下去的泥土再次压下了尺许,身子一缩,躲进了马尸下边,他身材瘦小,这般躲进去后若是不仔细查看,还当真看不出什么来。
那人甫一藏好,马蹄声便已近在咫尺,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静息凝神,同时侧耳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追杀而至的有两人,却不是什么面目凶恶的大汉,而是两位妙龄女子。二人皆以轻纱遮面,隐约可见下边姣好的面容,似乎也就二八年岁。
两人来到近处,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马尸,于是便飞身下马走到进前。
二女中一人着红色云纹纱裙,另一人则是湖蓝色,这般装束显然是不适合骑马的,而二女下马之后的反应,也不像是时常骑马之人。
只听二女下马之后,红衣女子便抱怨道:“这骑马也当真是折腾人,这一路从离西追到宁南,害得我身子都快散架了。”
蓝衣女子闻言,掩嘴轻笑道:“姐姐怎么说都是习过武艺之人,怎地身子还是这般娇弱?”
“这不也是跟妹妹发发牢骚嘛,也不知掌柜的这回是抽了什么风,竟然让我姐妹二人追这男人追了十天十夜近三千里路途,跨了大离金阙大宁整整三个国家,又是追踪又是赛马的,莫非此人是掌柜的相好,却又始乱终弃了不成?”红衣女子大大咧咧地道。
蓝衣女子斜了她一眼,佯怒道:“又在这里乱嚼舌根,你就不怕我告诉掌柜的去,让掌柜的好好治一治你这碎嘴!”
红衣女子噗嗤一笑,软语道:“咱姐妹们谁不知道依依你性子最好,跟个小媳妇似的,说话细声嫩气的,也从不得罪别人,又怎会去行那告密之事?”
说罢还伸出手指挑了挑名叫依依的蓝衣女子的下巴。
依依“呀”的一声,面纱下的小脸顿时飞满了红霞,轻啐道:“容儿姐姐你又胡闹,还是赶紧办正事要紧!”
红衣女子容儿听言,便不再胡闹,随地寻了根树枝,俯下身子一边随意地查看着马匹的情况,一边说道:“说到正事,我也是好生奇怪,掌柜的明知你温柔和善,怎地就派了你来行这越货杀人的恶事。”
依依小声辩解道:“不,不是杀人越货的,掌柜的没说让咱们取他性命,只是让咱们取到他手中的那柄刀就行了。”
容儿恨恨地道:“掌柜的是那么说没错,可是这几日你也瞧着了,这人软硬不吃,用钱买不成,以物易物不成,连掌柜的一句承诺也不好使了,非就得逼着咱们动手强抢,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这回依依却是没有反驳,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容儿,问道:“怎么样?”
容儿嫌弃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马尸,说道:“这马应该是累死的,那人被我打成重伤,这回又被摔下马来,伤上加伤,应该跑不了多远,肯定就藏在这附近,剩下的就交给妹妹你了。”
依依轻轻点了点头,将拇指食指放入口中,吹了声哨,一只一身红色羽毛的鸟儿便从不远处飞来,落在了依依的肩头,自顾地啄了啄自己的翅膀。
依依溺爱地摸了摸鸟儿的脑袋,轻声道:“红儿,在这附近可曾嗅到那雪藏花粉的气息?”
那鸟儿颇具灵性,听了依依的话语,便飞到了空中,四处盘旋了一周,却又回到了原地,“啾啾”直叫。
二女面面相觑,随即依依疑惑地道:“莫非未曾寻到?”
红儿用力扇了扇翅膀,然后又向下降了些许高度,待下降到马尸上方三尺处便不再下降,原地转了几圈,又是“啾啾”地叫了两声,然后又飞到了高处,好似有洁癖一般。
容儿仍是疑惑不解,但依依却是明白了些什么,扯了扯容儿的衣袖,将其向后拉开几步,才低声道:“红儿的意思,似乎是,那人躲在了马尸的……下面。”
依依话音刚落,原本倒在地上的马尸猛地飞起,直向二女砸来,不过有了依依的提醒,容儿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二人莲步轻点,便一左一右让了开去。
藏身于马尸之下的黑衣人在听到依依对红儿说的话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于是一直默默地积蓄着内力,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他的想法很简单,借着马尸分开二人,再趁着二人尚未稳住架势之前以雷霆之势擒下一人,以其来胁迫另一人,从而让他逃出生天。
如他所料,二女果然被飞起的马尸分开至两侧,然后他便寻上了他的目标。
容儿之前与他交过手,功夫比他强了不少,他这一身伤可以说全是拜其所赐,因而他选择的目标是依依,这个温柔和善的女子,虽然他很不想对她出手,但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那一丝不忍早就被其强行压下。
其实很多人都走进了一个误区,认为性子柔弱温婉之人武功不会有多厉害,黑衣人显然也是。然而性格虽然能影响到一个人的武艺,但绝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许多与人为善,几不杀生之人都是身怀不俗的武艺,比如和尚,比如道士,比如……依依!
依依见黑夜中一个黑影向她扑来,手中的长剑还泛着摄人的寒光,不由气笑了,轻斥道:“你这人还真当本姑娘好欺负了不成?”
说罢,只见她身影一晃,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剑。黑衣人一击未中,手腕急抖,一连串的剑影分别指向依依身上数个要害,竟不知几剑为虚几剑为实。
“依依小心!”容儿虽然知道依依武功要比自己高明,但是由于她一直将这个温婉可人的少女当作自己的妹妹,故而在看到黑衣人袭向依依后,仍是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依依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一只雪白的柔荑便毫不犹豫地伸进了纵横交错的剑影之中。
黑衣人见之大喜,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道道剑影便向那纤纤玉手绞杀而去,眸中泛出一丝残忍的目光,仿佛看到那如同嫩葱般的手指齐根而断!
可惜他的目光很快就变成了惊恐,只因那道道剑影只在瞬息之间就消失殆尽,只余一根犹自颤抖的长剑被那一只玉手……或者说两根玉指捏住,如同一只毒蛇被人擒住了七寸,丝毫动弹不得。
“哈!”依依娇喝一声,飞速一掌击在尚在愣神的黑衣人胸前。
黑衣人顿时如遭雷击,身形飞起,仰面摔倒在一丈开外,挣扎了一会,却怎么也起不了身来,终于是认命般的躺在地上,兀自喘着粗气。
容儿见依依这般利索地击倒了黑衣人,不由叫了声好,夸道:“依依好俊的功夫,怕是绣春掌已练至第七层了罢。”
依依浅浅一笑:“姐姐过奖了,这第七层掌法,小妹也是前几日才堪堪摸到门径的。”
容儿叹了口气:“唉,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姐姐痴长你一岁,功夫却是与你差得远了。”
依依摇头道:“姐姐也不用妄自菲薄,你那一身用毒的本身,妹妹倒是想学也学不来呢。况且,我们身为侍女,能习得这般上乘的武艺与用毒之道,已经比他人好了许多了。”
容儿咬了咬牙,说道:“对啊,我们只是侍女而已,终究还是要为掌柜的办事啊。”
说罢,兴致缺缺地来到黑衣人跟前,蹲下身去,将长剑插在其耳旁,恶狠狠地道:“姓郝的,你把刀藏在哪儿了?快说!”
黑衣人将头一扭,并不答理。
容儿见状嗤笑道:“嘁,装聋作哑?你以为没有你我们就寻不到你藏刀的地方么?这一路上来我二人追你甚紧,想要找到那刀,只需去你逗留较久的那几处地方细细搜寻便可,这回问你,只是想为我们省点功夫,让你少吃些苦头罢了。”
黑衣人依旧闭口不言,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容儿心头微怒,刚要发作,却听到身后依依在轻声唤她:“容儿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容儿闻言扭头看去,却见依依左手拎着一个打开了的包裹,而右手却拿着一柄古朴的带鞘短刀向着她挥舞,似乎便是掌柜的命她们取到之物!再看看睁开眼睛瞪着那柄短刀,面如死灰的黑衣人,更是坚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这……依依你是在哪发现的?”容儿惊喜地道。
依依浅笑道:“之前,那马儿砸向我们之时,小妹隐约瞥见一个物事滚落到了一旁的草丛里,当时我便好奇那是什么,于是方才就去翻找了一会,便发现了这个。”
“哈哈哈哈,多亏了依依你眼尖,不然咱俩还得跑那许多冤枉路啊!”容儿大喜,随即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黑衣人,再道:“那么这家伙,就没必要留着了!”
说罢,也不留情,一剑便抹了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双眼蓦地睁大,终是死不瞑目。依依虽然于心不忍,但也知晓若是留下此人,就会给掌柜的带来巨大的麻烦,故而也没有出手拦下,只是转过了头去。
容儿解决了黑衣人,走到依依的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走吧,完成了任务,也是时候回去见掌柜的了。”
依依轻轻“嗯”了一声,翻身上马,便与容儿从原路往回行去,深邃的夜色里,两个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渐行渐远……
“依依,上回我听绮罗妹妹说你会弹琴,这是真的假的?”
“嗯,略懂一些吧。”
“哇,真的吗?那琴圣无言的《繁花曲》你会弹吗?”
“琴圣大人的风花雪月四曲闻名天下,依依既是学琴之人,又岂有不会之理?”
“真的吗?那你回去可要好好给我弹上几遍。”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