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虽然自知惹上了麻烦,但这麻烦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算大。
那李常风虽是城守的小舅子,但按常理来说,李常风的城守姐夫并不一定会为了这区区小事而屈尊为难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至少无念是这么想的。
虽然大宁官场里的官员大多不能再以常理度之,很有可能这位城守大人还真就不顾身架来为难他。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不怕,毕竟晋城的城墙虽高,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几个纵跃的事情。而且无念如今住在福来阁里,城守纵然势大,也不见得敢在“天下第一楼”里撒野。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无念不会在这城中久住,十日后便会离开晋城,纵使李常风有千百种方法刁难恶心他,他若不在晋城的地界上又有何用?
正是因为这些,无念在得知了李常风的身份之后半点也不慌张,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可是馨儿不知道这些,只道是无念还不知其中的厉害,苦口婆心地道:“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魏大人可是这城中一手遮天的人物,就连这儿的大管事都得卖他面子,他又最是宠爱李常玥,若那李常玥给他吹吹枕边风,说不定哪天就罗织个罪名把你给抓到大牢里去了。”
无念看着馨儿这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我说馨儿姑娘,得罪李常风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不着急,你怎地就担心起来了,莫不是你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馨儿羞怒地道:“呸呸呸!谁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啊,别自作多情了,姑奶奶只是同情你可怜罢了,谁知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蹬鼻子上脸,调戏起姑奶奶来了!我看啊,你和那付煌就是一丘之貉,姐姐方才就不该邀你过来!”
说罢便转过身去,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理会无念了。
无念觉得这丫头颇为可爱,还想要逗她一逗,却忽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转头看去,发现是一名打扮得十分儒雅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着一身得体的天青色长衫,身上没有挂一些名贵的坠饰,但那份气质,显然不是李常风那样的纨绔子弟所能比拟的。
无念看这名男子比看李常风顺眼多了,于是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男子抱拳道:“杨某倾慕涟漪姑娘琴技,每日此时都会来此听曲,奈何今日有事耽搁,误了时辰,来此之时已然无座,故而想与兄台同坐。”
“没座了?”无念一愣,回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后边的位置上都已经坐满了人,还有几人如这男子一般四处游走,时不时低声询问坐着的人。
“那杨兄怎么就找上在下了呢?第一排的座位岂不更好?”无念问道。
“第一排的那位姑娘就不必说了,另外的几人又都是心性高傲之辈,阁下身旁的李公子品行不端,杨某不屑与其同坐,而兄台看着面善,所以杨某找上兄台了,若是兄台应允,杨某愿奉上八十两‘蹭坐金’。”
无念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下来,忽而想到方才此人说李常风品行不端,若他显得太过贪财,恐怕这‘杨兄’就要另寻他人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挺胸说道:“杨兄想坐便坐,却不要提那‘蹭坐金’的事,不然我江某人岂不成了那贪图金钱的人?不瞒杨兄说,江某平日最是好酒,杨兄若是真要道谢,随意请我喝上一壶便可!”
无念寻思着此人出手这般阔绰,气度又如此不凡,定然不会拿些便宜的酒来搪塞他,故而才如此说道。
果然,杨姓男子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倒是杨某落了下乘,江兄好酒,正巧杨某也是无酒不欢,一会杨某便让那小厮取两壶‘百转柔肠’过来!”
这“百转柔肠”是福来阁名酒谱上排在第三的好酒,一壶就要百两黄金,无念之前吃饭之时看到过。此时听他要请喝这酒,顿时心花怒放,暗道:“我了个乖乖,这家伙是什么来头?一甩手就是两百两黄金,似乎比我那付兄弟还要阔绰啊,还好我机智,白白多赚了二十两金子。”
无念心中大喜,表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往一旁让开了些许,指着空出来的位置道:“杨兄请!”
杨姓男子笑着坐下,抬手招来一名小厮,吩咐道:“你去食楼那边,取二壶‘百转柔肠’来此,那费用让人记在我杨轲账上便是。”
“是的,杨管事!”那小厮恭敬地道。
无念听到小厮对杨轲的称呼,好奇地问道:“杨管事?不知杨兄是何处的管事?”
杨轲呵呵一笑,道:“也不怕江兄笑话,杨某不才,侥幸做了那大商行的二管事。”
无念连忙抱拳道:“原来杨兄竟是是大商行的管事!失敬失敬!”
杨轲谦逊地笑道:“也并无什么了不起的,却是不知江兄具体名姓?”
无念随意地道:“在下江无念,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杨轲听罢却是愕然:“江无念?莫非你便是那个取了碧城主留书的江无念?”
无念一愣:“杨兄怎知?”
杨轲坦言道:“江兄今日去我大商行打听消息之后,秦管事回头便与我说了,还问我需不需要将你记在那花名册上呢。”
无念闻言苦笑两声,没想到付煌所说的事还真的发生了,但想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也就不太在意了,于是半开玩笑地道:“记着便记着吧,说不定日后我江某人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福来阁要拿我作戏本之时,就有地儿打听我的消息了。”
杨轲哂道:“江兄到是个有趣之人,改日若有机会,不妨再来我大商行坐坐?”
无念遗憾地道:“江某倒是想,可惜却并未决定在这城中久住,待我取了碧城主的书信,说不定就要告辞了。”
杨轲问道:“去寻碧城主么?”
无念点了点头。
杨轲暗道“果然”,便不好再多做挽留,而是试探着道:“冒昧地问一句,江兄与碧城主是什么关系?”
无念想了想,留了个心眼,半真半假地道:“家师与碧城主有些渊源,如今家师有事外出,命我去投靠碧城主。”
杨轲恍然道:“原来如此!”之后便不在多问。
二人沉默了一会,无念正想着还有多久涟漪才开始表演之时,忽而想到杨轲来“蹭坐”时说的那番话,于是问道:“对了,方才杨兄你说你经常来此听涟漪姑娘弹琴?”
杨轲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一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答道:“对啊,涟漪姑娘来此的第二日,杨某无聊之时听了一曲,顿时便觉得天籁也不过如此了,故而这几日夜里,杨某都会到此听曲。”
无念有些不太相信,“真有那么好听?”
杨轲卖了个关子:“好不好听,等一会儿涟漪姑娘上台演奏之后,江兄你便知晓了。”
顿了顿,又道:“对了,再告知江兄一件事,涟漪姑娘刚来这福来阁之时,这入场金仅仅是十两而已,可是在前几场演奏之后,来此听曲之人日日爆满,福来阁将这入场金一提再提,也就五六日的时间,便到了如今的八十两金子。”
说罢指了指身后,再道:“而且,看今日的情况,明日这入场金又得提高了。”
无念听言再次回头看去,发现后边的座位半数以上都坐着两人,还有十余人干脆便站在两侧或者走道上。
无念难以置信地道:“涟漪姑娘竟如此受人欢迎?”
杨轲似乎想将无念的胃口彻底吊起,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琴圣的传人,自然受欢迎。”
无念讶然道:“琴圣?可是那个‘鸣琴山水间,花鸟竞相和’的琴圣无言?琴魔无生的师弟?”
杨轲点了点头,“正是琴圣无言。”
南侠北豪之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二人同样是家喻户晓,世人称曰:“双圣”,可是“双圣”的名头并不是因为其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达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琴圣无言,便是双圣之一,与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琴魔无生乃是师兄弟。
琴圣的琴技,当真可说是举世无双,但这并不是说他所弹奏的曲子有多大的难度,琴圣的成名四曲“风花雪月”的琴谱在世上广为流传,世上任何一位琴技优秀的琴师都能弹奏得分毫不差。
然而无言之所以能够封圣,却是因为他“以琴传念”的绝技,能够通过琴音将自己的意念传出,而这传出的意念不仅仅能影响听曲之人,就连一只飞鸟,甚至一棵草都能影响到。
据传无言每一次在山野之间弹奏琴曲之时,天上飞过的鸟儿都会落在他的身旁,还有的则是落在了他的肩上,不吵不闹,仿佛也在聆听着他的曲子。就连四周的花草树木,都会随着他曲子的旋律轻轻摇摆,十分不可思议。
初始听闻这些传言的人没有一人相信,但听他人传得神乎其神,忍不住前去听曲,当见识到了那一番神奇的景象之后,却又不得不相信了,加上无言自称与琴魔师出同一人,他的名头便彻底传开了。
这些事情无念听碧烟瑶说过,当听闻涟漪是琴圣传人之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不会是福来阁为了抬其身价而特意制造的噱头吧?”
杨轲摇了摇头:“起初我也与你有一样的想法,可当我听到那首《繁花曲》后,我就不那么认为了。”
“‘风花雪月’四曲中的《繁花曲》?难道她也能达到‘花鸟竞相和’的境界?”无念奇道。
“‘花鸟竞相和’倒不至于,但是这房内的鲜花,青藤却会随着琴音轻微律动,我曾怀疑是有人暗中配合,可是当我自己带来的花儿也随之而动的时候,我就相信了。”
杨轲想了想,又道:“而且,这《繁花曲》似乎还会让习练内功之人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什么奇异的感觉?”
杨轲遗憾地道:“杨某内功不强,无法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感觉,但细细感受后,觉得应是有益无害的。具体如何,一会涟漪姑娘演奏之时,江兄自然就知晓了。”
一番话后,无念已经变得心痒难耐,看向那幅珠帘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待这听花阁内已然聚集了上百人之后,一道清丽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在了珠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