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前面，是不是一个山洞？”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变化，轻声说道。原本已经快要混过去的将夜忽然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攀着对方的肩膀支撑着自己的力量探过头去，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原本一望无际遮蔽了眼目的大雾之中，只见一个幽深的洞穴轮廓似乎真的拔地而起。

　　然而不知道为何，看着那个陌生的地洞，将夜心中却总觉得有几分不祥，“那个洞穴里，会有什么？”

　　“我们说不定可以逃出去，也说不定……是羊入虎口自己找死。”离的声音冰冷，似乎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将夜微微一愣，忽然忍不住朗声大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你这个人，真是有趣。难道你就不害怕么，进去了……说不定会有怪物，有很多恐怖的东西呢？”

　　“那么我们可以在这里等，那个怪物差不多应该也快要追上来了。”离的声音沉沉，似乎他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府离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人还真是……在某种时候，身上似乎有一种十分奇妙的幽默细胞。

　　“我知道你的意思，进去可能是死，等在这儿却一定会死，既然如此，两害相冲取其轻。”府离轻轻摇了摇头，“咱们走吧。”

　　离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抓住了将夜的手腕。对方微微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会中途逃跑么？”离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徐徐说道。

　　将夜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迷雾似乎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对方的脸似乎越发清晰可见，那是一张算不上英俊的脸，然而眉目硬朗，下颔的弧度就像是用刀削斧砍，带着淡淡的疏离很冷漠。白衣的男子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会的。”

　　其实是在担心自己吧，然而明明是担心，却也还是硬撑着不说。就像是个别扭的孩子，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对另一个人好。

　　身为暗卫的这个人，从前真的有对别人好过么。大概在他的生命里，所有的东西都围绕着赵雍而转动吧。赵雍的性命，赵雍的命令、赵雍的喜怒哀乐……

　　将夜微微叹了一口气，很久之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活得没有自己呢？

　　然而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感慨下去，站在身前的男子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是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将对方拖进了那个地洞之中。

　　粗噶刺耳的铁链声在迷雾之中响起，就像是某种警告一般，在跌跌撞撞跑进洞穴之中的刹那，跟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忽然露出了敬畏的表情，踟蹰了许久，竟然无声无息的往后挪了几步，一时间不敢再继续追下去。

　　“你怎么样？”离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这个洞穴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然而四周的石壁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触感，他也不敢再伸手去触碰，只好抓牢了自己身边的男子。

　　“没事，还支持得住。”将夜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手似乎都快要被硬生生折断了，然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往前面走吧，说不定那头怪物很快就会冲进来了。”

　　“恩。”离竟然罕见的发出了这个声音，对他来说，一切事情其实差不多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就行了，然而不知道为何，如果不发出点什么声音来，他竟然会害怕对方会不会没有听见。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将夜实在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腿一软，重重跌在了地面上。离蹲下身子，再一次试图将对方扶起来，然而这一次对方却丝毫没有自己站起来的打算，他的体力在逃亡的时候差不多就快要耗尽了，此刻竟然连将夜都拉不起来。

　　跌倒在地的男子却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我们两个……恐怕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将夜的笑声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犹如叹息一般的低语，“我一生好像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些怪物，甚至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帝都。”

　　如果不是因为思幽的关系，他会不会始终被一个承诺困在那个地洞之中，一直等到像是师父那样，终于忍不住孤独而去外面将自己抱养了回来。然而比起师父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神庙的地道之中，那些曲折的迷宫是他天然的游乐场，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任何的烦忧。

　　说不定如果不是思幽，自己其实永远都不会离开神庙，就那样无悲无喜的活下去吧，或者……活到自己死的那一刻。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头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头一次体会到这种精疲力竭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像是一个木偶人，因为感受到了痛，反而明白过什么，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活过。

　　伸手紧紧握住对方手臂的离似乎也觉得说不出的疲倦，手一松，整个人竟然也跌坐在了他的身边。

　　“后悔了么？其实当初皇上让你和圣女同行的时候，你们原本都可以不来的。”离似乎也是第一次说这么多，和公事无关的话。不，不是公事的缘故，而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自己内心的话。

　　他是暗卫，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围绕着赵雍在旋转的。没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有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把剑，一把刀，一种锋利的武器，可是却不敢将自己看做是一个寻常的侍卫。

　　因为皇城之中拱卫的士兵，只要结束了这一天的差事，还可以休息，可以笑闹无忌，几个人甚至能约好了一起去喝酒。

　　但是身为影卫，他们唯一可以聚集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哦，就是为了祭奠那些死去的弟兄。

　　而像是现在这样，和一个人说话，和一个人聊天，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后悔？我并不觉得后悔啊。”将夜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才说道：“我觉得……很有趣。人生不可能就像是一口了无生趣的枯井，虽然平静而安详，但是那样的人生，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到对方的回答，离忽然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片刻后才说道，“如果不觉得害怕的话，那么就继续走下去吧。我们几个人既然一起从帝都出发，那么时候到了，一定也可以安全的回到帝都之中去。”

　　“是么？”将夜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过了许久后才说道，“可是我全身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真是再也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就好好休息一会儿，但是，不可以说自己不要走下去了。”离微微低下头，真是奇怪，这个洞穴之中依然黑暗蔓延，就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然而在这样深的夜色之中，他竟然觉得自己似乎刻意看清对方的脸。

　　是那样清秀的一张脸，就像是水墨画一笔浓转淡，此刻皱着眉头，想必都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倦意和无谓吧。

　　那样清俊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人都觉得有一点说不出的心疼。

　　然而似乎觉察出对方的呼吸渐渐变粗，离皱了皱眉，知道对方可能真的是体力透支，想要好好睡一觉，然而现在却不是时候哦，谁也不知道那些怪物会不会冲进来，就算真的要睡，至少也要找到一个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哪怕再多往里面走几步都行。

　　然而似乎知道对方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离并没有为难对方，而是用尽全力将对方扶了起来，将夜整个人似乎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然而的确没有做过什么粗活。活动范围也只在神庙之中，从来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甚至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险象环生里求生过。

　　真各个人体力虚脱，根本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嘴唇动了动，离根本没有听到声音，却似乎也已经听出了对方究竟想说什么，沉声说道：“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你本来就是一个累赘，无论有没有受伤都是一样的。”

　　将夜的嘴角浮现除了淡淡一抹苦笑，就说是个奇怪的人啊，明明是在做让人感动的事情，却不会说几句好话么。然而他真的太累了，整个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靠在对方的肩头上，似乎随时都要昏迷过去。

　　离紧紧抿着唇角，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虽然是自幼习武，然而就算是习武之人，力气其实也有耗尽的时候。此刻的他其实比起将夜来也好不了多少，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对他来说，死亡不在最后一刻来临，根本就无谓轻易认输。

　　两个筋疲力尽的人呆在一起，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然而离却还是固执的不肯松开手，真是奇怪，似乎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没有这样的觉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