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鸟？”赵雍的目光里有讥诮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闪烁，他的脸在明灭之中有几分看不清楚，却更增添了胸有成竹的气度。

　　“其实如果不是鲲鹏，我还不会那么怀疑这件事是人为的。”赵雍笑了笑，想起那只飞鸟展开羽翼遮蔽月光的模样，目光里也露出了几分赞叹，“所谓反常即为妖，而妖物最擅长的，不就是蒙蔽人的眼睛么？”

　　“蒙蔽人的眼睛？”陈阳似乎也有几分好奇，复述了一遍。

　　“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鸟，遮天蔽日，它到底是要栖息在哪里？那可不像是你养着的蛊雕，有一个笼子就能藏起来。鲲鹏九万里，翼如垂天之云。这么大的鸟，应该在哪里栖息，又靠什么来填饱自己的肚子？有时候弥天大谎，看上去虽然骇人，但要是禁不起推敲，反倒是个笑话。”赵雍随意坐了下面，姿态懒散。

　　沈思幽这次倒是真的对赵雍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其实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思幽还只是半信半疑。没想到还真的会有人上钩，而此刻赵雍说的话，一开始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困惑？

　　这件事情的漏洞太多，只要仔细推敲，就能找出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昌黎城这么多的百姓，个个都人心惶惶，无外乎是亲眼目睹了鲲鹏在中秋之夜的现身。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开始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断然不可能有鲲鹏巨鸟。然而在中秋看见的时候，也就迅速推翻了那个想法。人总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眼睛看见的，有时候未必全是真的。

　　枉费自己还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以为用超越了千年的科技水平，自己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至少用神庙玩的那一招日光之中显露字迹，恐怕就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但在赵雍眼中，恐怕都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他明明出身在这个神佛纵横的年代，却从来不信这个世上有鬼怪。正是因为如此，今天才能这么顺利抓住了陈阳。

　　可是……那又如何呢？

　　陈阳果然无言以对，只是微微摇头，“的确是聪明人，但凡是都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不过是空谈。呵，我倒是忘记了，你是要动刑的，或许对赵兄来说，只要自己认定了的就是真相，而所谓的证据，也无关紧要吧。”

　　陈阳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真的不在乎别人会怎么对自己。

　　这下场面倒是真的僵住了，赵雍当然不在乎对一个寻常百姓用刑，但是如果套不出解药，那么就算杀了陈阳也是无用。

　　沈思幽见赵雍似乎真的动了怒气，连忙开口道：“此事，不如稍缓再说如何？”

　　原本紧闭着眼睛的陈阳也侧过了脸，似乎是看了沈思幽一眼，嘴角有温和的笑意，“沈姑娘愿意相信在下么？”

　　赵雍似乎也有些惊讶，毕竟此刻昏迷不醒的是将夜。这个人在思幽心中的地位不轻，照理说，她应该比自己更着急想让将夜醒过来吧？

　　“我的确是相信陈公子，但这份相信，也还请公子不要毁了他。”思幽沉吟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赵雍，目光灼灼，“或许你不相信证据，可是我信。我没办法因为一个猜测就让他在我面前受刑，有时候，我信法理，更甚于一个人的智慧。”

　　“眼睛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的。陈公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客栈，也不知为何他会知道这么多，但如果仅仅因为这些理由就对他严刑拷打，我……不能接受。”声音低沉的女子似乎有些紧张，毕竟在赵雍面前说出一个不字，还是很需要勇气的。

　　别说是思幽，就连离都忍不住有些吃惊。平日里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在明知自家主子的身份之后，竟然还说得出我不接受这四个字。这可是……抗旨啊？！

　　“你不想让将夜醒过来么？”赵雍笑了笑，看着有几分颤抖的女子问道：“我现在的确没有证据指明，可是要慢慢搜索到证据，将夜……或许就不会再醒过来了。此刻用刑，说不定还来得及。”

　　“如果那时屈打成招呢？你也说过，陈公子不会武功，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熬不住刑罚怎么办，要是事后证明此事并不是他做的，那他受的伤害，如何弥补？”虽然知道赵雍说的没错，然而思幽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

　　“我相信只要去找鸿飞，鸿飞一定会有办法的。今天将夜不是已经就醒了一个人么？”思幽的心里还是保守着那种人人平等的观念，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或许行不通，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就算是将夜，应该也会明白自己的吧。她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男子，默默想着。

　　“我明白了，那么……就先将这个人捆在柴房吧，等到明天天亮，就送他去官衙。至于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城，有鸿飞在，将夜能想到的法子，鸿飞一样不在话下。”赵雍看着倔强挡在自己面前的沈思幽，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离见自己的主子已经下令，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迟疑的，看着面容清俊的陈阳，他忽然收回了手。然而对方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已经五指并拢成掌，重重一下砸在了对方的后颈。

　　思幽吓了一跳，离倒是用手抓住对方的肩膀就拽了起来，“只是敲昏了而已，此人明天一早我就将他送去衙门。还有那个孩子……也要找车队送他去德阳。”

　　“昌黎此刻人心惶惶，这里原本就是商队云集之地，德阳也并非十分偏冷的地方。要走云贵两省，就一定会经过德阳。你明天去找一个商队，看有没有人会经过此地，让他们捎带送他回去便是。”赵雍冷静的分析道。

　　“是。”离应了一声，睡眼朦胧的周或此刻多半能是醒过来了，一听见自己可以回去，眼睛几乎都亮了起来，“谢谢哥哥和姐姐！”

　　思幽的嘴角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摸了摸周或的头顶，“别害怕，你很快就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见面了。”

　　周或点了点头，一脸的兴奋。孩子天真纯澈，恐怕并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开心自己能够返回故乡，笑颜纯澈，然而思幽却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才离开帝都没多远就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此刻要是送将夜回骊山行宫，赵雍的行程必然便是被耽误了。这个素来一心为了自己着想的帝王，在某些方面却有说不出的温柔。

　　如果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子民，恐怕也更希望，是赵雍统摄权位啊。

　　第二天早上醒来，离已经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如何让县衙收监了陈阳，然而那个神秘的男子和他的蛊雕，到底还是消失在了客栈里。

　　思幽福至心灵，故作无谓的问了陈记糕点铺的事，那店伙计果然说店铺最近才开没多久，只是味道很好，所以在昌黎的生意才很红火。

　　陈阳口中所谓的，从父辈开始起就一直在做糕点的事，果然是假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来到昌黎？就像是冰山之下掩藏着的巨大冰体，思幽总觉得自己看见的，不过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角而已。

　　其实这里的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么，遮遮掩掩，每一句话每一步棋，都带着意味深远的凝视。思幽忽然倒真的有些怀念起自己所在的世界了，至少权力的厮杀，还不会将人逼迫到以命相搏的地步。

　　马车中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然而四周的氛围却已经完全不同了。一开始的时候，思幽甚至将这当成了一场离宫的旅行。

　　然而她此刻只是蜷缩在角落里，看着睡在一边的将夜，红了眼眸。

　　赵雍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淡然，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画面，竟然让他觉得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你……很担心他么？不过是你从神庙里随意挑出来的一个仆人罢了，竟然也值得圣女这样难过？”赵雍脸上并没有讥诮的意味，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看向窗外。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赵雍这种别扭的态度，思幽这一次倒是没有生气。毕竟如果赵雍真的看不起将夜，就不会中断自己的计划，而决定返回骊山行宫了。

　　这个男子，似乎从来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让别人看见他在帝王面具的背后，究竟隐藏着的是一颗温柔的心，还是充满了权势的诡谲。

　　思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一定要这么说话不可么？将夜对我来说，就像是你对泉方一样。我从来不怀疑你非要找到泉方不可，是为了什么所谓刘家的权势。而是那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对不对，将夜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不是一个仆人，他是我的朋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