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然而走的却并不快,思幽终于觉察出不对劲了,有些困惑的说道:“我们去骊山,至少还有一日的路程,为何……”
“为何不快马加鞭?”赵雍看着沈思幽有几分茫然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在等一个人,走的太快了,我怕那个人跟不上。”
对方的唇角有莫测的笑意,思幽却真的有些茫然了,“等人,还在等谁?你是说昌黎的人么?”
然而赵雍似乎并没有想着要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眉,“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只是我猜测的未必准确而已。昌黎城中,你觉得幕后之人,真的是陈阳么?”
“难道你觉得不是他?”思幽这次可真的觉得奇怪起来,满是讶异,“那你为何还特意设下了陷阱,可以让陈阳自投罗网?不,如果不是他……他为何来找将夜,还想要下毒手?”
“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然而赵雍却笑了起来,伸手覆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真的是快要睡着了一般。
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来,然而再想要问,赵雍却已经露出了昏昏欲睡的神色。
思幽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给将夜灌了几口水。
马车一路上颠簸,实际上走的速度并不快。而且在路经一个破败的寺庙之时,赵雍还让离停下马车,说是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赵雍用手按住自己的伤口,看样子似乎并不舒服。思幽这才想起,这个男子身上,其实也是带着伤的。
思幽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一路马车上颠沛流离,似乎赵雍也真的累了,只是在寺庙之中随意找了个地方便席地坐了下来。
相处的时间越长,思幽就越发觉得看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了。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不过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他倒也是处之淡然,丝毫不摆架子。
“怎么,觉得奇怪么?我从前……可是住过比这更简陋的地方啊。”赵雍似乎看出了思幽眼底的惊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倒是听说过你从前,并不是太受宠对不对?那个时候先帝身体不好,朝政基本上都是由秦王殿下主管的。”思幽小心翼翼的措词,毕竟一个不算光彩的童年,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赵雍如今已经是贵为帝君了,对以前那些灰暗的年岁,只怕也未必想要提起。
赵雍笑了一声,示意思幽坐到自己对面来,“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只不过比起不受宠爱这几个字,只怕我怕那个时候,还要过的更惨一些。我的父亲,也就是先帝……他有五六个儿子。长兄后来病死了,父皇就开始变得醉生梦死。”
对先帝来说,他一生最钟爱的子嗣,便是自己的长子。他认为只有嫡系的长子,才能够继承自己的皇位。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承受了太多世俗的嫉妒,那位惊才绝艳的皇长子,竟然在弱冠之年就病逝了。也许是因为长子的死,先帝就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长子的死去,恐怕更多的还有对所谓的天家亲情的心灰意冷吧。
即便是主宰天下的君主,原来也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他留不住自己儿子的性命,甚至查不出自己的长子,究竟真的是死于天灾,又或者是深宫之中谁的手?
这种阴谋和算计,让一生都在酒池肉林之中度过的帝王,第一次觉得了心惊胆战。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将皇位传给谁,而自己的哪个儿子,又不是对着自己的皇位虎视眈眈?
身处高位的帝君忽然有一天发现,原来自己看似拥有天下,其实是多么荒谬的一句话。
只要摊开了手就能发现,什么天下,什么江山……都只是手中空空荡荡的风,握得再紧,斗不过是幻觉。
天下的君王和寻常的百姓竟然没有什么差别,担忧自己的儿子谋财害命,害怕自己老了之后,会成为储君的傀儡。
于是……就像是从前历任的帝王一样,赵雍的父亲,也开始迷恋长生不死之药。
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舍不得将天下的权位让出去,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血脉。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长生不老,永恒的掌控皇位。
只可惜就算求遍了九天的神祗,日日在西王母和玄穹高上帝的殿宇之中祷告,那些术士呈上来的灵丹妙药,终究也没有让坐拥天下的君主长生不死。寿数一到,就算再怎么不甘心,先帝也不得不撒手而去,驾鹤西归。
“我的几个兄长,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一直受到父亲的猜忌。而且他们的确是垂涎着皇位,一个个斗得不死不休。到最后父皇亲手赐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皇叔将其中一个废黜为庶人,还有一个……自尽死了。到最后皇家嫡系,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的笑意温和而清淡,然而说起那样一段不见刀光,却寒气迫人的过往,依旧让沈思幽举得浑身发麻。
那是皇室之中兵不见血的厮杀,身为父亲,竟然可以因为地位和权势杀了自己的儿子。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而那个时候的赵雍,他又在哪里呢?
“我记得在御花园里,我因为迷路去了一个宫殿,似乎叫做……桐华宫?你说过,那是你母妃住过的地方,却不是太后住的地方?”思幽并不太确定,然而开口之后,赵雍的目光明显柔和了不少。果然,是那里么?
“桐华宫是我母妃的寝宫,后来父皇一心求长生,我的母妃就关闭了桐华宫,只说自己染上了重疾,只怕为宫中带来污秽。父皇那么想做神仙的人,听见污秽这两个字,自然是避之不及。”
“从那之后,桐华宫和冷宫就没什么差别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和母妃在桐华宫里待着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候。”他的唇角有淡淡的笑意,“而那个时候,跟在我身边的,就只有泉方一个人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