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幽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在解释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么，在马车上自己脱口而出，说泉方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奴才，将夜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个寻常的下人。

　　她一时间有些讪讪起来，赵雍却已经笑了笑，“方才说将夜的那些话，我是无心的。身为君王，我虽然不愿意如此去衡量一个人，但或许是在上位坐久了，我已经渐渐……和从前的自己越走越远。”

　　“你是皇帝，皇帝和其他人……原本就是有差别的。那些话我知道你是无心之失，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怔了怔，思幽还是慢慢说道：“你肯离开昌黎返回骊山行宫，我很感激你。”

　　“我们，也未必会去骊山。”然而，屈起膝盖的男子却侧着头，露出了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笑意。

　　“不回骊山，那将夜怎么办？”思幽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然而男子却抬起手指轻轻压在嘴唇上，示意对方暂时不要说话，“这是我在昌黎的护城河中发现的东西，你仔细看看，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思幽微微蹙眉，当真将目光投向赵雍手心的时候，却忍不住有些失神。

　　那是一根黑色的羽毛，色泽乌黑发亮，不知道是从什么鸟类身上掉落下来的。只是躺在他手心，却也不见得有何奇怪。

　　“这是……鸟的羽毛啊，有什么奇怪的？”思幽蹙了蹙眉，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询问道。

　　“拿去看看吧，若是你看得出来，自然也就明白了，若是不懂，我再讲给你听。”赵雍的唇角有淡淡的笑意，然而目光里却是胜券在握的。似乎早已经揭开了一切谜题，那样掌控着局势的状态，似乎让他身在病中的脸都微微发起光来。

　　思幽还是有些困惑，然而看着赵雍坚持，还是伸手从他的手中将那根羽毛接了过来。一触手，思幽才觉得这根羽毛的质感，好像真的有些奇怪，像是浸润过什么东西似的。

　　她的手指在羽毛扇轻轻抚过，那种质地平滑而细腻，像是有什么东西融化在上面似的，而且凹凸不平，有一些还是粗粝的质感，一根羽毛，像是斑驳的在某种东西之中浸泡过。

　　可是即便如此，这和是否要去骊山行宫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猜不出来么？”赵雍微微挑眉。

　　思幽其实对这种猜谜游戏原本就不是十分擅长，更何况还是现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更是让她没有什么兴趣。然而指尖在羽毛上无意识的摩擦了机会，她心中忽然一动。羽毛是在鸟的身上掉落下来的，翠屏山……

　　城中河的发源地是翠屏山，这些羽毛从上游顺遂而下，到底隐喻着什么？

　　“翠屏山山脉深不可测，外围还有人在里面砍柴，但是深山莽莽，很少有人会进去。这些话，还是那个店小二告诉我的。”思幽蹙眉，努力想要抓住脑海之中一闪即逝的幻象。

　　千头万绪的杂念，似乎在这一刻都纷纷扰扰涌了出来。

　　她只能竭尽全力的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都说出来，速度飞快，说起来也有些语无伦次，“我们曾经有一个设想，如果鲲鹏并不是一只那么巨大的鸟，那么它有可能是什么呢？”

　　赵雍的目光里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神色，“这个推断还是你曾经提出来的，我当时虽然不置可否，但其实却深以为然。只不过后来亲眼看见了那只鲲鹏鸟，你似乎也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提出过这个设想。”

　　思幽看着手中的羽毛，目光陡然一亮。是的，自己曾经说过，世上根本就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庞然巨物。如果并不会出现这种东西，可是人人都宣扬说自己看见了，那就只能是一种集体的幻觉和催眠。

　　虽然这个论断或许是正确的，但是怎么解释自己当晚所看见，在中秋之夜腾空而起的飞鸟呢？

　　“一只鸟或许不太可能，可要是有千万只飞鸟呢？”青衫磊落的男子用手撑着下巴，似乎不胜疲倦的模样，“当日崇德城内有乌云密布，我们以为是飞鸟遮蔽了月光，可要是那只鲲鹏的躯体，其实大部分是黑云组成的呢？”

　　是那样的假象么？思幽忍不住有些难以置信，然而眉头一皱，忽然将手中的羽毛靠近鼻翼附近，用手扇动着风闻了一下。虽然立刻就拿了开去，然而思幽还是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悸陡然传了过来。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在转角的巷子子，她和赵雍一起去探查线索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种眩晕感。只不过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蹲得太久了，所以才会觉得眩晕。可是这一次，她的心中陡然一片清明，似乎也看透了鲲鹏鸟背后的幻觉。

　　赵雍伸出手将那片羽毛接了过来收在怀里，“这东西闻多了不好，而且我也很感兴趣，究竟上面有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收走这片羽毛，然而思幽还是乖乖的递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破除了最后的恐惧之心，思幽忽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几乎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我明白了，难怪你有恃无恐。世上若真有鲲鹏，那摧毁一座城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如果不是，那么弥天大谎到头来，就成为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然而大笑过后，思幽擦了擦眼泪，忽然开口说道：“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如果背后真的有人驱使这件事，除了陈公子之外，我实在不做第二人想。”

　　蛊雕原本就是传闻之中的动物，比起遮天蔽月的鲲鹏，或许仍旧还带着虚无缥缈的传说兴致。那只有这人一样双眼的小腹，却实实在在是聪慧的让人瞠目结舌。

　　此事如果不是陈阳做的，还能有谁呢？

　　“未必是陈阳，如果真的是他，那么我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冷静镇定到如此地步。而且你不曾发觉，他手无寸铁，要是真的图谋不轨，最明智的举动，其实不该是来招惹我们。”赵雍的手在神台上轻轻扣着。

　　空洞洞的声音在神庙之中响起，像是一曲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离歌，赵雍的声音几乎快要在风中逸散，然而却并不显得孱弱，“将夜已经昏迷了，他何必来客栈冒这样的大险？”

　　思幽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虽然信奉证据，但是陈阳……不像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况且如果真的是他要对我们不利，其实在那一桌子酒菜里下药，恐怕来的更快。防君子而不能防小人，他并非小人，不会暗中下毒手的人，更不会蠢得自投罗网。”

　　“但即便如此，你又怎么能确定那个幕后之人，还会跟着我们一起过来呢？”思幽真正疑惑的，其实是这一点。

　　无论那个人在昌黎城究竟想做什么，可是既然他们已经离开了昌黎，对方还会追过来么？

　　如果真是如此，可一样是愚不可及了。

　　赵雍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那个人，自然会跟过来的，因为……他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思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她愿意相信赵雍。因为这个不动声色，又从来不喜欢和旁人说话的男子，等他准备好开口的时候，一切其实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就像是黑暗之中与人博弈的一双手，等他站到台前来的时候，唯一要得到的，便是胜利和掌控一切的坚决。

　　思幽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皇上，不会觉得寂寞么？”

　　原本还在沉思之中的男子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抬起眼眸看着思幽，缓缓说道：“寂寞，高处不胜寒，站在这个地位的人，哪里有不寂寞的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就像有了皇上也会有皇后，有了玄穹高上帝，也会有西王母大天尊一样。”思幽倒是瘪了瘪嘴，“这个世界上，其实不会有人喜欢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才对啊。”

　　赵雍微微一怔，一时间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胤供奉的至高之神，只有玄穹高上帝和西王母大天尊，然而这两尊神像之下，却还统治者各种不同的神祗。这从某种方面来说，其实也是象征着帝后的权力。

　　皇帝与皇后之间，并肩携手，才能够长治久安。宗教总是和政治不能分离，彼此相辅相成，看似是一种拉锯和对立的状态，却从来没有神庙之中的人胆敢自立为帝，也没有哪一任皇帝能够将神庙废除。

　　这座简陋的路边小庙，供奉的似乎是西王母大天尊。只是神像自然不如神庙之中来的精致，而是带着几分扭曲的诡异。而且庙宇已经荒废了，看来似乎长久不曾有人前来烧香供奉。

　　大概是因为昌黎之中发生的怪事，城内的香火已经鼎盛，这荒冷的官道，自然不会有人前来了。

　　而此刻供奉着的西王母大天尊，目光里却似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凝视着年轻的男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