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幽略有些困惑的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过于热烈,赵雍忽然底下了眉睫,轻轻咳嗽了两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起来,思幽原本只是因为担心赵雍的伤势,没想到现在这个样子,对方似乎恢复的很好,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再待下去了。
想了想,思幽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皇上既然龙体安康,那么……思幽就先行告退了。”
躺在床榻上的赵雍这才勉强抬起头来,用一种近乎无赖般的表情看着沈思幽,“你难道没有看见朕身上的伤口么,这样都是龙体无恙?”
对方鲜少用这样孩子气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思幽顿时有些愣住了。不过看样子,皇上似乎并不想就这么让自己离开。
思幽回过头看了一下放在寝宫之中的火炉,看来离开的那人将火势烧的很好,不温不火,上面煨着的药罐子氤氲吐着热气,味道十分奇特。
“皇上方才就说有话要和思幽说,现在看来,是在等那个熬药的人进来么?可是曾飞鸿曾太医?”思幽抬起下巴,徐徐说道。
说起来,曾鸿飞倒是除了泉方之外,唯一赵雍表达出信赖的一个人。可是小陆子方才不是说,他现在不是正在和太医院其他的太医商量赵雍的病情么?
这一时半会儿,只怕未必能回来吧。就在她纠结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推门而进,发出了吱呀一声缠绵的轻响。
云燕霍然回头去,却忍不住大吃了一惊,穿着白袍的男子不是曾鸿飞,而是将夜。
眉目如画的白衣男子倒是神态自然,似乎早就料到会在此地见到思幽。
或许是因为赵雍也在的缘故,将夜缓缓走了过来,向赵雍行了一礼,“皇上万安。”他接下来原本便是向沈思幽问安,毕竟名义上,将夜还是神庙派来伺候圣女的奴仆罢了。
然而思幽却顾不得这些虚礼,十分诧异的说道:“将夜……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一直以来,将夜似乎就十分反感和外人之间的见面。他在皇宫之中呆了这么久,唯一认识的朋友也就是曾鸿飞一个,而且曾鸿飞……还是个也没什么朋友的人。
当然,这些东西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沈思幽吃惊的,是为何将夜会过来,而不是曾鸿飞?
赵雍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何……就在思幽看见将夜的时候,她原本还有几分紧张的神情陡然间就消失了,就像是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伶仃的孩童遇到了可以信赖的人,才会露出来的那种眼神。
赵雍自然不会容许有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皇宫,玲儿的身份倒是很容易打听,偏偏这个叫将夜的男子,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据说此人是沈思幽进宫的时候,随手指的一个男仆。所说神庙神女和神官们信奉的并不是同一尊神灵,但是身为天神皇女的沈思幽挑选了一个下人,神庙中的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神庙每年都会挑选根骨清奇的少男少女进入神庙伺候,这些人从大胤各地而来,除了名册之外,基本上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赵雍得来的信息,在这里便也戛然而止了。
可是,一个寻常伺候的奴仆,怎么可能会精通医术到如此地步,甚至还得到了曾鸿飞赞不绝口的推荐?
赵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升腾出一股怒气,然而思幽可顾不得这么多,直接站起来一路走到了将夜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有人为难你了?”
她一叠声的问着,反倒叫将夜有几分哭笑不得了,他亦刻意压低了声音,劝慰道:“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鸿飞抽不开手来,所以让我亲自来看火煮药。”
他的目光在药罐子上扫了一圈,这才说道:“药已经熬好了,我去倒一碗来。”
将夜倒药的姿势娴熟,那药汁呈现一种泥土般的色泽,黄中又带着黑,方才药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不过尔尔,但此刻倒出来,让思幽实在忍不住频频咋舌。
即便没有亲口尝过,但是只要看上一眼,都已经觉得半条舌头都开始发苦了。
将夜双手捧着药碗走到赵雍身边,然而赵雍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伸手接过去的打算。
思幽微微一怔,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之色,“怎么了,可是药太热了,不如放着凉一凉再喝好了。”
赵雍的唇角微微上扬,却也没有说什么,倒是将夜似乎明白了过来,也不以为意,将药盏放在一边,平和说道:“是将夜大意了。”
他随手拿过勺子轻轻舀了一勺子药,凑在唇边轻轻吹冷。思幽张大了嘴,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些极其不正常的画面,难道……赵雍是想要将夜喂他么?
思幽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顿时深深觉得原本肃穆的气氛,一时间似乎有很多的粉红泡泡冒出来了。
可是接下来的画面却让思幽吃了一惊,预想之中符合自己怪趣味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将夜小心翼翼将药吹冷之后,竟然喂到了自己口中。
“似乎有一些苦,不过良药苦口,还是请皇上服药吧。”将夜依旧面色如常,温柔而和顺。
思幽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雍方才之所以不愿意喝药,原来并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小孩子气的怕药太苦涩或者太烫,而是……他怕将夜在自己的药里下毒么?
思幽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起来,她一直都将赵雍看成是一个少年的帝君。比起帝君两个字,那赵雍在她心中,还是更像一个少年些。这个孩子不过才十八岁,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虽然外貌上看成不出来,但是她却一直将对方看做是弟弟。
可是,正常的少年人,怎么会在嘘寒问暖的关怀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对方有没有在药里下毒?
赵雍平时又是怎么想自己的呢,他表面上的言笑晏晏,是不是在心中,一直都认为自己也带着不怀好意的目的,在接近他?
赵雍也察觉到了沈思幽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太重的失望,几乎让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做出刚才那番举动。
可是这样的生活,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了。在赵雍还年幼的时候,几个哥哥就为了皇位正的头破血流,他出身不高,母妃似乎也并不希望他成为皇帝,可是阴差阳错,那几个哥哥先后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没想到反而被父皇识破,一个个流徙赐死。
到了晚年,唯一的两个哥哥对他更是恨之入骨。而那个两个哥哥,后来也因为在赈灾一事上谎报灾情,为了在父皇面前卖弄自己的得力,后来被秦王一本奏折参了上去,先后都被流放到岭南,他们甚至来不及享受岭南荔枝的美味,就已经死在了路上。
那两年,赵雍时时都要担心有人会不会在自己的食物里下毒,会不会有刺客埋伏在周围。孙林福目光锐利,那个时候作为他的太傅,孙林福暗中提点,无论如何,都要让别人试毒。
药汁虽然苦涩,赵雍却并不觉得。或许是因为方才沈思幽看自己的目光,太过叫人心冷。
一直等赵雍喝完药之后,将夜这才站起身来,含笑道:“幸好这一刀偏了位置,伤口虽然骇人,但是并没有触及到主要的部位。好好休养,自然便会好起来。”
“鸿飞在外头,也是和那帮太医这么说的么?”听见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赵雍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色,只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将夜,“鸿飞既然嘱咐你来,想必有些话也已经和你说过了,你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次倒是思幽有几分按捺不住了,方才赵雍让将夜试药这件事就已经让她很是生气,此刻赵雍的话不温不火,分明却又带着浓浓的讥讽意味,自然更是让思幽觉得不妥。
“鸿飞在外面和太医说的话,将夜确实听到了,不过将夜这番话确实说给皇上听的,所以……”将也的唇角笑意依旧,“皇上的身体安康的很,若是准备启程,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还请派人随侍左右。”
“启程,去哪里?”这一次倒换成是思幽吃惊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将夜好像也有事情瞒着自己?
将夜微微沉默了片刻,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片刻后才颔首道:“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鸿飞派人将我从碎月轩带到乾清宫,只匆匆嘱咐了几句,到底如何,还要皇上示下才是。”
思幽的目光霍然转到赵雍的脸上,一脸的疑惑。
赵雍原本也没有想过瞒着沈思幽,因此勉强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也是怕走露了风声。朕收到消息,必须要离宫一趟不可。”
他说的轻巧,思幽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皇帝……想离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