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毫无意义地呼喊了许久,诸葛尚绝望了,一连串的打击使他感到自己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即便红玉真的去世了,也该是在床上啊。”他冷静下来,“还是四下里找找吧。”刚要迈腿,耳畔传来“沙沙”的声音,忙回首望去。
“离多老远,就听见你在乱嚷,那么大的声响想给锦衣卫报信呀?”那声音很微弱,但已是萧红玉平日说话的口气。她拄着一根三尺来高的亂枝,半走半爬地挪向草屋。
诸葛尚欣喜若狂,越身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却不知说些什么。“想憋死我?”
诸葛尚这才意识到抱得太紧了,可没等他松开,萧红玉已绵绵地倒在他身上昏了过去。她知道再不用她一人独立支撑了……
萧红玉醒来时,诸葛尚已将她采回的野菜煮了一锅汤,便给她喂下。这下她有了些气力,倚着草垛看着诸葛尚,迅即便噗的笑了。“红玉,刚才我喊你时,怎么不回答,害得我——”
“我要有力气,不就早叫唤了吗?”
“那这些天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言难尽,反正指着你留的那点儿东西,我早饿死了。从来都是求人不如求己。开始我也让你师父打傻了,这几日我忽然想起我娘教的太素抑阳功和调息大法,倒还有些效用。”
诸葛尚心知,列子曾云: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这蛾嵋派的太素抑阳功乃纯阴功法,压制萧红玉体内所受的刚猛厉气,应当比较对症。
“红玉,还是你聪明,否则——不过你的伤势还是太重,如此也只是维持,必须找名医调治。我已想好了,咱们这就去湖广常德府的藏剑山庄,那里的庄主莫勋奇医术十分高明,定能治好你的伤。”
“就是那个想用假宝剑骗太祖皇帝的家伙?”
诸葛尚一笑:“没错,但他的歧黄之术可是货真价实的。”……
当夜二人便启程向西。
路上见官府已开始张贴榜文捉捕他二人,便专拣僻静小路,常常是昼伏夜行,前后半月有余终于到了藏剑山庄。这里似乎要操办什么大事,庄上的人都甚是忙碌,一问方知是庄里的大小姐即将婚配。
诸葛尚暗道:这小姐该是那个到我家来过的莫无双吧。
向守门的报清了名姓后,经管家莫宽引领二人见到了莫勋奇。
给萧红玉详细检查了一番后,莫庄主沉吟半晌,而后将诸葛尚带到里屋,悄声道:萧姑娘的内脏都被震伤了,绝非十天半月可以医好的,但老夫近来家事实在繁杂,恐难竭尽心力。
诸葛尚自是苦苦相求。莫勋奇于是引荐二人去蛾嵋山仙云观,并说蛾嵋派的紫薇还魂露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可助萧红玉痊愈。
诸葛尚一揖谢过,不敢迟疑,带萧红玉赶奔蛾嵋去了。
朱棣一行百余人化装成商队往西走了十几日,到了岳阳一带。这天走的尽是山岭重叠的崎岖道路,天黑方进了个不起眼的小镇。
镇中倒有家颇具规模的客栈,但他们这队人马的进驻便将店里塞得满满当当。纪纲多掏了些银两,掌柜的出面请走了一些旅客。
“这样是否太招摇了。朕可是微服出行啊。”朱棣低声道,“朕在想,如果咱们麾下多些诸葛尚那样顶尖的高手,再出来便不用这般前呼后拥的了。可惜那家伙太不识时务。”
“是啊。不过以您海纳百川之胸襟,定能得到更好的剑客。今晚上您就别想那么多了,早些休息吧。”
朱棣也着实乏累了,纪纲伺候他用热水泡完了脚,便睡下了。
刚过寅时,朱棣在朦昽中似醒非醒,忽听窗外声响异样,跟着有人叫嚷起“抓贼”来,他蓦地坐起。此刻纪纲急速而入。
“怎么回事?”朱棣问。
纪纲凑近悄悄地道:“陛下莫慌,刚才有几名刺客行刺,被董涂、宇文恭他们及时发现,现在已经没事了。”
“刺客呢?”
“死了两个,其余正在追捕。”
“废物。”朱棣面色阴沉地道,“告诉底下一定要抓活的。”
青山翠竹间不见丝毫的暑意,毛竹顶端的朝霞散尽,湛蓝的天空不会儿又变得灰蒙蒙的。一名蓝衫客步履匆忙地行走在竹林中,全然不顾四周的光景。
“救命啊!”一个绿衣女子慌乱地狂奔而来。她见这蓝衫客腰间悬着一口长剑,背上还背着一个蓝丝绒的剑囊,便大声呼叫起来。她后面有四名黑衣壮汉,个个手提钢刀正苦苦追赶。女子闪到了蓝衫客背后,“救救我!”而蓝衫客似乎不大愿意管这“闲事”,踟蹰了一下,四条大汉已逼近,四个刀尖直指着他小子!快滚开!”
这下蓝衫客反有些不悦,伸开双臂拦道:“四位仁兄,几个大男人欺负个女子未免有点儿过分吧。我看还是放过她算了。”
黑衣人中一个虬髯大汉骂道:“你龟儿的知道个屁,她是朝”一旁的白净面皮杵了他一下。另两个恼道:“这年头,人胆子都比天大。甭废话,将他一起拿下再说。”语音未落便挥刀扑上来。
蓝衫客没有拔剑,也未刻意躲闪,只是弯下腰随手拾了根竹枝,身形一晃,就飘到两个大汉身后,两大汉顿时泥塑木雕般动弹不得。
“好快的身手!”白净面皮不禁叹道。此时,虬髯大汉打箭步窜上来,挥刀便劈。蓝衫客侧身避过,虬髯大汉手腕一转,“索带围腰”直取中盘。蓝衫客身法上提,轻轻从刀锋上荡过。虬髯大汉挺刀尖,径扑过来。蓝衫客“黄龙倒转”隐在了其后侧。大汉正欲反身,只觉腰间一麻,也被点中了穴道。蓝衫客掉过身,欲再寻那白净面皮,岂料那家伙识趣得很,撒腿便跑得没了踪影。
“多谢了。救命大恩,改日必报。”绿衣女子匆匆撂下两句话,磨身奔去,瞬间也消失在林中。蓝衫客颇感蹊跷与无趣,撇了竹枝,径直向山外走。
篁贤镇不过二三百户人家,往来的商旅也不多,平日清静得有些萧条。“千里居”的老板尹昌是个数次落榜的秀才,一气之下弃文经商,开了这镇上惟一的马店。尽管如此,尹老板每天仍手不释卷,且喜欢与客人们谈天论地。此刻他与一个马帮老客聊着昨晚本镇最大的“兴隆客栈”里闹强盗的事,这可是篁贤镇几年里都少见的大乱子。
正谈得起兴时,但见一个既无马匹、又无行李、身背剑囊、腰悬宝剑的蓝衫客人疾步如飞地走进院子,慌忙上前拦下。
“对不住,打扰了。”来人一抱拳,“听说贵店的大饼是镇上最实惠的,在下银两不多,只想买几张,好马上赶路。”
尹老板见这人虽武夫打扮,言语倒还斯文,心下平稳了许多。再仔细打量来人:也就有二十几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瘦削姜黄的脸上满是倦意,但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还颇有神采。
“小老弟,你得有几天没睡了吧?我这的饼还需一个多时辰才烙呢,不如我给你找个房间先休息一下,老哥我不收钱。”尹昌道。
“多谢,兄台。小弟我急着赶路,不敢停留片刻。麻烦柜上”未等蓝衫客讲完,听得身后突然喧嚣哄嚷起来,千里居半开着的大门被霍地撞飞,一群各执兵刃的人横闯了进来。
这群人足足三十有余,霎时间列开个半月形的阵势。两翼和后排的一色黑衣,手中皆是钢刀。前排共有九人,衣着各异,兵器互不相同。居正中的人高大英武,方脸短髯,手摇铁折扇,颇具英雄气概。
一名刀客凑上前向那使铁扇的耳语几句,然后转身叫道:“小子!还认识爷吗?”蓝衫客用眼一瞥,原是那个白净面皮。
“这下知道惹祸了吧?我告诉你一-”这家伙说得正要起劲,但听那使铁扇的微咳了一声,便慌忙缩回了后队。使铁扇的跨前一步,语调尚温和地道:“小老弟,听说你功夫不错,我们主人想见见你,就在不远的兴隆客栈。怎么样,走一趟吧?”
蓝衫客烦躁地皱皱眉,拱手道:“抱歉,在下有急事,实难奉陪。”
“你看这情形,不去能行吗?”使铁扇的语气在加重。
蓝衫客扫视一下四周:“我看没什么。”
“小猴崽子,够横啊。总爷,看我拿下他。”前排一个持镔铁棍的短粗胖子叫道。
“等等,咱能否去外面动手,别坏了人家店里的东西。”蓝衫客提步要向院外走。
“哪里逃!”短粗胖子挺身跃起两丈多高,镔铁棍搂头盖脸砸将过来。蓝衫客身子微偏,让过大棍。棍头正砸在院里的石板地上,那块青石板登时碎裂开来,崩起的石肩四溅。蓝衫客前跨一大步,避开了飞屑。短粗胖子又拧身抡棍直奔蓝衫客的后腰。蓝衫客展身上提起了丈余,身形横下里一飘,左脚竟轻踏在了铁棍之上。他伸出右脚在短粗胖子面门一晃,“这次我先不踢你。”说完,飞身纵出好远。
短粗胖子羞恼至极,举着大棍再扑过去。而此番他的棍式比先前稳健了许多,但依旧凶焊刚猛,虎虎生风。蓝衫客只是闪转腾挪,——避开,却不还手,只道:“老哥,你这‘少林伏魔棍’舞得倒有些气势,不过也该歇了吧?”说时,那大棍正向左而去,蓝衫客腾身一跃,落到了短粗胖子的右侧,伸出两指当剑在其脖颈上划了半个圈。短粗胖子一时呆愣住了。
“矮罗汉,别丢人啦!待我擒他。”队中穿紫衫、提银枪的瘦高个耍了个枪花,健步上前,一枪直索蓝衫客的咽喉。蓝衫客侧身闪避。瘦高个顺势挥枪横打,蓝衫客退后一步。瘦高个趁机扣过枪杆,一抖枪身,枪尖打着旋儿刺了过去。这一招“翻云覆雨”枪尖恰如雨点般射向蓝衫客。蓝衫客边闪躲边叹道:“好一个‘五虎断魂枪’!”
又走了三五招,蓝衫客有些不耐烦了兄台,你这枪有六十四路,在下实无暇卒览,到此为止吧。”痩高个听了气恼,枪招加紧,“拨草寻蛇”扎向蓝衫客的肩头。蓝衫客又是以指为剑,右臂贴着枪身反向疾进,点中了对手的左肘窝。瘦高个左臂一软,银枪垂地。
“这小子的剑法一定了得。”观战的那位“总爷”暗赞道。
“钩是剑的克星,让他尝尝地趟钩的厉害。”
总爷旁边的抱双钩的驼子一矬身,皮球似的滚到蓝衫客的脚下。双钩围着蓝衫客的下盘转,令其落不得脚。驼子得了意,急攻上来。岂知猛地扑了个空,又忽觉有人踩着脊背。其时蓝衫客已立在他那驼尖上,淡笑道:“驼兄,你的‘盘蛇十八绕’是专攻人下身的,我现在到了你背上,你可如之奈何啊?”
总爷摇摇头:“邱老爷子,看来要劳你出马啦。”
前排右首操判官笔的老者旋风般腾身而起,飞奔蓝衫客。左手的判官笔“仙人指路”直取对手背心,右手笔则虚抱怀中,蓄势而发。
蓝衫客用余光一掠,知那两杆笔互为虚实,皆能随势而变,先不可硬敌,便抽身后跃。老者左手笔果然化实为虚,将笔式一收,而右手笔竟一招“追魂索命”飞将出去,射向对手左胭。接着脚尖点地,借势前滑,一招“踏雪寻梅”,左手笔朝蓝衫客的后脑戳去。
蓝衫客见势,身子右倾,微屈的左腿向后一甩,一个“豹尾脚”正将飞来的判官笔侧向踢出。而后右脚为轴,身形一转,略略一仰,恰好能让开那招“踏雪寻梅”。同时,他二指如剑直刺老者的左腕。
老者明白了,倘蓝衫客真使的长剑,自己的左手业已不在,忙缩身横越,连赶两步,从墙边捡起另一枝铁笔。返身将双笔一错,又一招“游龙戏凤”盘旋而来。这招颇为诡异,内含十数种变式。蓝衫客并不避让,反倒喜道:“许久不见这北辽东的‘寻仙十三式’了。”
老者惊异间收了招式:“小娃娃,真有些见识啊!——弟兄们,看来要一起上了。”他一挥铁笔,矮罗汉、瘦高个与驼子也一同冲了上来。眼见四人要将自己围住,蓝衫客无心再战,“小可有事,改日再切磋。”说着跃身向一侧的院墙而去。
在一旁窥伺的白衣剑士挺七星剑遮住了去路。蓝衫客本欲迅速将其摆脱。不想,白衣剑士上来就是一招“拨云见日”,连着盖顶三剑,迫得蓝衫客不能不避。再见这人剑风清逸洒脱,确是功底不凡。
“这位仁兄点苍派的三十六路追云剑,也够漂亮。”
是时,蓝衫客身后四人也围了过来。他便有意卖了个破绽,引白衣剑士来刺自己的小腹。白衣剑士一个“月落九天”剑锋下指。蓝衫客倒翻筋斗,双足一点剑士的双肩,借力将自己平射向客店屋檐。他探手捏住檐边的灰瓦,就力再向上一翻,身子轻落在了屋顶。
万没料到,屋脊后早已伏着十几个手托机弩的黑衣人。他刚落到屋顶,十数枝箭弩便迎面射来,逼得他只好纵回院中。
蓝衫客着实恼了,汝等因何如此欺人。”倏地从腰间拔出长剑。
“你们都上吧,要活的。”那总爷轻声道。前排中的另两个人摆双锏、抡板斧也加入战群。这方七人恰站成了个“北斗七星阵”欲将蓝衫客困住。然而,蓝衫客长剑一旦在手,剑势便凌厉非常,身法更是如鬼似魅,攻得那七人却只有苦苦抵挡的份儿了。
总爷侧脸向仍留在他身边、一直双眼微合的红衣男子问道:“韩成,你看他这是哪路剑法?”
韩成撇撇嘴道:“难说。您看他刚攻邱老爷子那剑颇似蛾嵋派的‘柔风摆柳’,而一变腕却成了昆仑派的‘苍龙破雾’,之后这一反手又成了衡山派的‘回峰落雁’了。这招吧,看不透,看不透……”
他正嘟囔着,矮罗汉叫道:“韩成,你小子杵在那儿,是死人呐?”韩成忙翻腕搭上箭,拽满弓,扬手便一箭。狼牙箭头正取蓝衫客的前心。蓝衫客挥剑一拨,将箭削成两截。当此节,第二箭又至,蓝衫客一收身,箭体蹭着肩头而过。未等蓝衫客展身,另一枝狼牙箭已到了他的面门。蓝衫客方知这红衣箭手能同发两箭,且可让这两箭略有间隔,令对手误断。说时迟,那时快,蓝衫客已翻身倒伏于地。
“好个‘小后羿’,厉害!”姓邱的老者不禁赞道。这时矮罗汉提棍上前,欲用脚踢一踢蓝衫客,眼前却蓝影一晃,冰冷的长剑已贴在了脖颈上。蓝衫客将口里衔着的狼牙箭啐在一旁,厉声道:“列位,请别再为难在下了。我有急事,麻烦让开条路。”
总爷叹息一声道:“闪了。”众人四下分立。蓝衫客掉头对早就猫进屋中的尹昌道:“老板,这回真对不住了。现下兄弟囊中羞涩,改日有了银子,自当赔你。”说罢,押着矮罗汉直奔院门。
蓝衫客刚跨过门槛,眼前忽一片七彩烟雾。他急屏呼吸,却已感头脑昏眩,瞬间便栽倒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