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终于冲到了顶楼之上。董涂头一个跃上楼板,宇文恭紧随其后,大群的死士也齐往上涌。
未等看清楼上的情形,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连楼板带四五楼间的木梯成片地坍塌了。董涂等人皆跟着陷落下去,掉在下面张幵的巨网里,旋即被四周发来弩箭射成了刺猬。惟有宇文恭纵身用钢钩钩住了上梁和楼柱,才拣了一条性命。这道机关,唤作“万劫不复”。
宇文恭悬空悠荡了两下,身子向前一撑,跃到五楼的正中。他展眼四望,见这层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和一名坐在供桌旁的、年过半百的老太监。
“老阉驴,纪纲纪大人呢?”宇文恭恶狠狠地问。
“咱家不知。”老太监不紧不慢地道,“我只知自己身患绝症,能在此骗住你们这些傻瓜,万岁爷就赐给我家一千亩好地——”
“浑蛋!”宇文恭手起钩落,结果了老太监的性命。
当宇文恭踉跄着走出贞星楼时,楼外已被朝廷的军队团团围住。他回望贞星楼,狂暴地跳着脚嚷道:“烧!把它给我烧了!”
周围的人立即响应,怀着无比的仇恨纵起大火。贞星楼,这座朱元璋命诸葛昂以千百人生命为代价、精心修建的、神奇而恐怖的木楼终于被付之一炬。
与此同时,邱慎父子和毕坚率领的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等近万人,向宇文恭的残部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庞瑛、袁江的五千人马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所遇到的内卫几乎都没有任何抵抗便溃散了。直攻到乾清宫前巨大的空场时,异乎寻常的顺利才让他俩狐疑起来。
稍稍犹豫了片刻,四周即传来隆隆沉雷般的跑步声,使他们感到脚下的大地都在战栗。
转瞬之间,五千盾牌刀兵、三千弓弩手从交泰殿方向奔来,绕过乾清宫,盾牌刀兵站为五列进行封堵,弓弩手分成六排开始射杀。
庞瑛起初还想猛攻上去,但无盔无甲的死士们未冲至盾牌前己死伤无数。而此时两翼又各出现了两千盾牌枪兵,枪兵背后则是上千的神机营。随着一排排火铳从左右袭来,死士们登时便横尸遍地。
庞瑛、袁江急忙下令后撤,可回身见乾清门方向也已密布盾牌兵和弓弩手,将退路封死。
又不多时,正面射杀的弓弩手增加到了五千,再加上乾清门前的三千,这八千多只弓弩齐射,让人已听不出单个箭弩发射、的嗖嗖声,而是像狂风一般呼呼作响。顷刻间,五千死士化为一片血肉污垢……
一向反应机敏的韩成听到四处震耳的钟鼓声便预感到情况不妙,派手下探得董涂、宇文恭正在跟那座木楼玩命,气得他咣咣踩脚,大骂“蠢材”;接着又听说庞瑛他们进展神速。
他忙对陈皓道:“咱们不会是让朱棣耍了吧?”
“不会,朱棣肯定不知隧道的所在,否则他绝不会让咱们进入他的皇宫的。”
“话虽如此,但朱棣久经大敌,若他事先做好周密安排,来个守株待兔。我等岂不是来自投罗网么?”
此言一出,惊了陈皓一身冷汗:“那我们可就插翅难飞了。’,两人正说着,四周喊杀声已起,遥见外朝三大殿方向黑压压人头攒动,朦胧的夜幕中仍隐隐看到如林的盔甲泛起的光亮。
“快撤!”
韩成并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弄明白。他只是知道这场生死赌博,自己己经输了,要马上逃命。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走晚了一步,刚到皇极门便被张辅、胡淡等人带领的兵马追上,一场混战后,韩成、陈皓带着残存四百余人,边打边走,退到了东华门。却见眼前一片火光,定睛看正是丁济、鲍宣引两千余众在此阻截。
“是狗贼韩成、陈皓吧?我们哥俩在此等候多时了!还不束手就擒?”丁济兴奋地大叫着。
“王八蛋,瞧他那狂样,我去宰了他!”陈皓恨道。
“莫急,我让他美够了。”
韩成说着,假意张皇前抢数步险些跌倒,口里喊着:“丁大哥饶命,看在你我多年……”
他边讨饶边向丁、鲍二人逼近,猛然摘下宝弓,拽满了弦,扬手照丁济便射。
丁济正在得意,突见一箭射来,本能地摆银枪拨开,却忘记了韩成同发两箭的绝技,挡开了“螳螂捕蝉”,但未留意“黄雀在后”,第二枝透甲锥正中印堂。他惨叫一声,仰面倒地。
鲍宣低身一看,发现箭尖上还涂有剧毒,丁济摔倒时便断了气。
眼见多年好友毙命,鲍宣发疯般抡镔铁大棍直扑韩成。陈皓摆七星长剑迎上,二人一交手。双方手下都一拥而上,绞杀在了一处。
韩成心知陈鲍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对方人马又众,时间托久了,必然要吃亏,陈皓也难免有闪失。想到此,蹿纵两步找好方位,一箭射去。乱军之中,鲍宣只顾面对劲敌,并未留心背后,听到金风逼近,已闪避不及,箭中左肩。那箭头也喂有毒药,鲍宣只觉肩头发麻,头脑眩晕。陈皓借机,狠命一剑,正刺中其前胸。
鲍宣倒地一死,所率的人马没了首领,不免躁乱。
韩成、陈皓趁势奋力冲杀,侥幸逃出了包围。回身看竟无一手下跟上。二人顾不及那许多,直向皇城外狂奔。
此时,京城的大街上早已戒严,到处都是皇家巡逻的军队。韩陈二人怎知,就在昨夜,假说回乡祭祖的张辅已率五万大军,秘密屯于城外。纪纲被擒后,正当韩成他们阴谋偷袭皇宫时,张辅的军马也已分批悄然开进了金陵。
事到如今,韩成、陈皓万幸还有条直出京城的密道。二人躲躲闪闪地总算到了城门附近的隧道入口,一头钻出城去,逃之夭夭。、
朱棣微合双眼,耳边隐约传来的杀戮之声渐渐稀疏了……
一切好像都在他的谋划之中,但一切又都是计划中的下下之策。
有两件事是他始料未及的:一是纪纲他们竟将隧道挖到了宫中;二是纪纲的党羽竟如此众多,且如此死心塌地。……
张辅、胡淡、邱慎、毕坚、邱敬惠等人,在朱棣面前“呼啦啦”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然后向皇上问安,说了些“护驾来迟”“圣驾受惊”“罪该万死”之类的套话。
朱棣让众人平身,单让胡淡回话。
“庞瑛、袁江这两个逆贼已死于乱箭之下;宇文恭被邱氏父子和毕坚一同擒获,他还供出董涂死在了贞星楼的机关之中。”
“是谁下令火烧的贞星楼?”朱棣问。
“应是宇文恭。”
“还是朕的旧部呢,丧心病狂。立即将这狗贼碎尸万段!——还有韩成、陈皓可曾擒到?”
“已封锁九门,正在全城搜捕。”
“一旦抓住,不用审问,立即处死!”
朱棣顿了顿,又问:“那王信呢?”
胡淡道:“王公公已在贞星楼中为国捐躯了。”
朱棣叹了一声:“忠勇可嘉,忠勇可嘉啊,要重赏其家人。”
胡淡——领旨。
他转而对邱敬惠道:“你搜查纪府时,可曾找到那柄割喉剑?”“臣已搜到,时间仓促,尚未呈献陛下。”
“不用啦。敬惠啊,此番你擒贼有功,朕要擢升你为锦衣卫指挥同知,那柄宝剑也赏赐于你。”
邱敬惠刚要跪倒,一听皇上要赐他割喉剑,又踌躇了。已是年迈苍苍的邱慎在旁边重重咳了一声,邱敬惠赶紧伏地谢恩。
邱慎忙道:“启禀万岁,纪纲他吵着要再见您一面。”
朱棣冷冷地道:“不见。朕永远不想再见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张辅道:“那万岁打算如何处置此奸贼?”
“如此辜负圣恩,绝不能轻饶。传旨,将纪纲罪状公布天下,然后处以磔刑,千刀万剐,灭门九族!”
转年春寒料峭的时候,纪纲的余孽除韩成、陈皓在逃外己基本肃清,朝野上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秩序。
朱棣的心境也愈渐舒朗,恰在此时四下西洋的郑和率船队顺利返航,还带回了暹罗、真腊、锡兰、古里等国国王送与朱棣的厚礼。朱棣甚为欣喜,退朝后又叫郑和到御书房中,促膝交谈。
郑和倍感荣宠,谈话间不断跪倒谢恩。
“好啦,三宝,不必如此拘于礼数,你是我大明有功之人嘛。此番历经西洋数十国,又一次扬我天朝国威,传我华夏文明,真是旷古伟业,万世流芳啊。”
“这都是万岁爷圣明仁德,恩泽四邦,奴才岂敢贪天功为己有。”
“三宝啊,还记得朕为何将你的名字由马三宝改为郑和的么?”“奴才怎敢忘记。当初主子起兵靖难时,奴才曾在郑村一战中,辅助万岁爷大败了李景隆的军马。万岁爷念奴才在此战中立有微功,便赐我‘郑’姓,又因奴才的父母生我时取世道平和之意,曾给我起名为‘和’,故万岁就唤奴才为‘郑和’了。”
朱棣感喟一声道是啊。朕也企盼着世道平和呀。可要想天下太平,不能光靠朕,还要有你们这样忠心耿耿的辅弼之人。都像纪纲一样,刚立了些功劳,得了些恩宠,就忘乎所以,擅权乱政,甚至图谋不轨,国家岂有宁日?”
“纪纲的恶行,奴才已听说了。但这种逆子贰臣在我大明中不过如瀚海之一砂、九牛之一毛耳。万岁爷不必为此担忧。”
“话虽如此,朕仍是对那些锦衣卫有点放心不下。相比而言,还是你们这些人更为忠贞不二。”
“忠于主子万岁爷,不就是奴才们的本分吗?”
“说的好。所以朕打算从你们这些宦官中间挑选出一些可靠且得力的人,组建一个特别的衙门,专门负责侦缉朝中的不法之徒,锦衣卫以后也要受其统辖。”
郑和闻此,未敢答言,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此事朱棣经过深思熟虑,在他迁都北京后终于付诸实施,于东安门的北侧建立起了这个由宦官掌领的侦缉机构。此机构便是日后大名鼎鼎的、令世人闻之胆寒又恨之入骨的“东厂”。
鞑靼降服、纪纲被诛,朱棣本以为该平安无事了。谁想一场更大的战乱在西北又起。瓦剌的首领马哈木见鞑靼势衰便趁机崛起,实力迅速膨胀,并在暮春之时向大明边境大举入侵。镇守边关的二十四卫联合反击,结果一触即溃,大败亏输。瓦剌大军二十余万长驱直入,连克西北十数城。整个黄河以北都危在旦夕。
八百里加急进了京城后,朱棣大发雷霆,传旨从各地征调六十万军马,决定再次御驾亲征。兵马粮草齐备后,大军一直向北,打算经徐州、彰德、太原,转而进抵大同至宁夏一线,与瓦剌主力决战。
大军行进不几日,前方传来快报:瓦剌的先锋查干巴日不知为谁所杀,瓦剌的前军大乱。
朱棣颇感畅快,军心也为之一振。路过凤阳府时,照例祭拜了祖先,然后下令加快行军。又向前走了一日,人马直到黄昏才安营扎寨。军报传来,瓦剌再次增兵,其态势是要与大明一决雌雄。
为思虑这场与瓦剌的空前的大战,朱棣入夜难眠。贴身的太监和邱敬惠等人一旁服侍,寸步不离。
夤夜时分,朱棣命身边人先退下,想独自安静一会儿。众人不敢抗旨,陆续退出御帐。
朱棣又翻了几页书,终也感到一丝困乏,正想吹灯小睡一下。忽觉御帐顶端似有什么东西轻微掠过。那声音太过微弱,他起初未甚在意,猛地又听头上有人低声喝道:“住手!”
朱棣警觉地起身拔出佩剑。此时,皇帐顶已传来刀剑碰击之声。“什么——”帐门前两名荷戟侍卫只高声喝了一半,便被点倒。接着红影闪动,“嗖”的一声,一个黑布包裹被抛入御帐。
“抓刺客!”
四周登时呼叫声雷动。几个武功高强的太监和毕坚等人先后跃入御帐,将朱棣护在当心。
“慌乱什么?快抓刺客!”朱棣命道。
不一会儿,邱敬惠腰悬割喉剑进帐,躬身禀道:“刺客已向外逃窜,我等正全力围捕。可这些刺客甚是奇怪——”
“待朕去看看!”朱棣不顾众人阻拦,在大家簇拥下,直出了御帐。此时,张辅等将领也已赶至。
众人抬头看时,借着营中无数的火把,但见黑、红、蓝三条魅影个个身轻如燕,在军营鱗次栉比的排排军帐上飘来荡去,三柄长剑缠斗在一处,战得难解难分。四下的军兵都仰首观望,不知所措。
“怎么刺客自己打起来了?”一名年轻的太监奇道。
朱棣凝视一阵,侧脸对毕坚问道:“你看这三人是谁?”
毕坚悄声道:“臣斗胆直言,这红衣人好像是萧红玉,黑衣人就该是诸葛尚,与他俩相斗的那个蓝衣人大概是……是莫无缘吧?”
“不错。”
“是他们?”邱敬惠惊道,“这几人销声匿迹多时,来此做甚?”
“我看倒不像是刺王杀驾。”张辅一旁道。
“把那个包裹拿来。”朱棣吩咐道。
迅即便有太监奔进御帐,将那个黑布包裹捧出。
邱敬惠先接过来打开,见里面皆是写满字迹的纸张,还有几份地图。看到无甚危险,他才呈给了朱棣。
朱棣翻看了一下,稍皱了皱眉头,缓缓地将其递与了张辅:“英国公,你来看这是什么?”
张辅细观了两页,又将后面浏览了一下,愕然道哎呀,这是关于瓦剌主力的详细军情,真是雪中送炭啊。”
邱敬惠疑道:“诸葛尚他们来是干这个的?”
“朕想是的,这里面还有些文字是萧红玉的笔迹呢。”
毕坚问:“那莫无缘来干什么?”
“他是来保护朕的。”
朱棣他们说话时节,那三人已越战离御帐越远了。
“万岁,刺客要逃了,是放箭,还是——”一名都督奔来问道。“传令三军,谁也不要阻拦,让他们去吧。”朱棣平静地道。
张辅叹道:“这三人真是好生奇怪呀。”
朱棣微然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我大明的剑客本来就是如此嘛。”他侧身对邱敬惠轻声道,“传旨,晓谕州城府县各衙门,撤销对诸葛尚、萧红玉的缉捕。”
天边现出乳白色的微光,鏖战的三人由军营打到小河边,又从河边一直打到密林中,似乎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
莫无缘这许多年都未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了。他一连使出“太虚无极剑”中“青藤盘蛇”“星幻锁心”“游刃千化”等十几路变化,甚至连迅捷狠辣的“阴煞飞电”都难于克敌制胜,最后只得运用上了三丰真人最后点化他练就的“元玄无极”式,才完全占了上风。
那黑衣男子忙也再次变换了剑式,招法更趋稳健,与那红衣女子一缓一急,刚柔相济,攻守平衡,虽处劣势,但足可相持。
莫无缘见照此下去,若想取胜也至少还要再战上百十回合,终于有些焦躁了。为求速战速决,他探左臂从背后抽出了冥香剑。
这时绚丽的朝霞已穿透了木叶,斑斑点点地播散下来。冥香剑在晨曦中放出幽蓝的光芒。
“慢着!”诸葛尚叫道,“这位英雄可是冥香剑客莫无缘么?”莫无缘抽身跃出圈外不错。请问阁下是?”
“在下诸葛尚。”
“您就是锦衣卫第一高手诸葛前辈,无怪武功卓跞,小可失敬。”莫无缘惊叹着收起双剑,又道,“这位红衣女侠定是萧前辈了。”
“前辈可不敢当。武功卓跞嘛,在莫大侠面前就更谈不上喽。”诸葛尚说着也长剑还鞘。
“早知是二位前辈,小可岂敢如此斗狠,真是冒犯了。”
“别老是前辈、前辈的了,说的我跟个老太婆似的。”萧红玉道我们大你也不过十几岁,还是兄弟相称吧。”
莫无缘笑道:“如此岂不是高攀了?”
“莫贤弟客套了,这样称呼最好,显得我们也年轻些。”
“那好,诸葛大哥、萧姐姐,小弟有礼。”莫无缘说着脸色緋红。
“早听说贤弟武艺绝伦,可气质却是文弱书生一般。我原本不信,今曰一见果然如此。”
“哪里是书生,简直腼腆得像个大姑娘。”
“唉,红玉,一说话便过头。”
“好好好,我闭嘴便是了。”
莫无缘见那二人看似吵闹实则亲昵的样子,由衷的羡慕。
都是闻名江湖的剑客,古语道:惺惺惜惺惺,英雄爱英雄。这三人早就相互仰慕,不多时便成了朋友。
“兄长,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莫无缘拱手道。
“贤弟怎又见外起来?”萧红玉抢话道。
“您二位与朱棣的仇怨江湖上无人不知,但如今瓦剌入侵,国难当头。朱棣此次御驾亲征关乎社稷存亡,二位前来刺杀了他,岂非置大明江山与黎民百姓于不顾么?小弟言语唐突,望二位见谅。”
萧红玉撇撇嘴,打趣地叫道:“冤枉啊,真该六月飞雪了。”
莫无缘诧异道:“这是为何?”
“贤弟,你确实误会了。”
诸葛尚便把实际情形简略讲述了一番。
原来,诸葛尚与萧红玉在凉州一带隐居数载后,得知纪纲伏诛,估计朝廷的追捕会有所削弱,便准备返回内地。谁想正遇上瓦剌入侵,凉州卫被攻陷,当地百姓惨遭掠夺屠戮。二人气愤难平,决定暂时留下刺探瓦剌军情,转报大明的西北守军,以助其抗敌。
两人用了近半月将敌军主力情况悉数摸清后,大明军队却已一溃千里,再难找到。而瓦剌的先头部队在西北一带更加肆虐横行。二人一怒之下,夜闯瓦剌先锋营,将其先锋官查干巴日人头砍下。而后带着敌军情报赶赴内地。路上听闻朱棣已御驾亲征,便直迎着北伐的大军奔来。
昨夜他二人正要将搜集到的敌情丢进朱棣的御帐,却被莫无缘当作刺客拦住,双方这才交了手……
听完诸葛尚的叙述,莫无缘羞悔不迭,连连赔罪。
误会已释,诸葛尚便说要去拜望罗观才,莫无缘一听惊喜异常,也要随同前往。三人寻了各自的坐骑,转而往东直至洪泽湖边,改乘小船驶到了那扇形小岛。
老态龙钟的罗观才须发皆皓白如雪,已几乎下不得床了,好在有孙子罗盛及孙媳左右侍侯。诸葛尚三人到时,罗盛正在院中劈材,罗盛媳妇则在煎药。
罗盛识得诸葛尚,忙放下斧头,热情地将三人让进屋中。罗观才见了故人定要下床相迎,诸葛尚赶紧阻拦,他仍是翻身坐起,罗盛在他背后垫好枕头和背子。老人倚靠在床头,那三人围拢着坐下。
罗观才的耳音和口齿尚好,上来便与诸葛尚相互问寒问暖。诸葛尚又将萧红玉、莫无缘介绍给老人。罗观才异常兴奋,又与那二人攀谈起来。看老人依旧健谈,可见身体还康健,诸葛尚也甚欣慰。
一番谈天说地后,那三人也将这些年各自的经历讲与老人。罗观才则孩子般地凝神倾听着,时而欣喜,时而感伤,时而赞叹。
直到听完三人夜访朱棣军帐之事,罗观才用力地点点头,而后仰首长出了一口气,微笑着道:“好啊,好啊。我师尊若在天有灵,老夫定要跟他讲:老师这回你错了,错了。——他说过龙剑皆是可悲之人,但像你们这样的龙剑难道不可敬,不可赞吗?”说罢哈哈大笑。
辞别了罗观才,三人上岸骑马,重又向西而行。
万里晴空,和煦宜人的阳光铺洒大地。三人打马上了一个高坡。遥见广漠无垠的旷野上讨伐瓦剌的大明军队绵延百里,浩浩荡荡、源源不绝地向北开去。三人凝望多时,皆是感慨万千。
诸葛尚道:“贤弟,今后意欲何往?”
莫无缘莞而一笑:“我也许是命里注定要帮这个皇上的忙,上次朱棣北征鞑靼,我正巧在滇池神武宫,没能赶上,这心里还挺遗憾。此次我就想一路跟踪下去,希望能助其击破强虏,安我大明疆土。”
“贤弟是有大志之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嘛。”
“兄长切莫揶揄小弟。您也听了我与朱棣的恩怨。我此去可绝不是为帮他一个人的,也不求建什么丰功伟业,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好啊,不贪功名利禄,只求无愧于心。贤弟乃真侠士,刚才是兄长出言无状,还请宽谅。”
“兄长哪里话来。小弟这就要随大军北去了,愿你我后会有期。”萧红玉道:“姐姐是打过仗的人,深知战事凶险,贤弟你可要多加小心“是啊贤弟,切切保重!”诸葛尚也道。
“多谢兄长和大姐,小弟告辞了。”
莫无缘朝二人拱了拱手,而后纵马下坡而去……
望着莫无缘的背影,诸葛尚叹道:“真是少壮英雄啊!”
“我们也不老嘛。”萧红玉道,“尚哥,你为何不跟他讲无双姑娘的事呢?”
“你不是也没说吗?无双曾反复叮嘱,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那段陈年往事。如今她已出家多年,我们又何必去揭那块旧伤疤呢。”“尚哥说的是。”
二人从另一侧下了高坡。
萧红玉问:“那人家有地方去了,咱俩去哪儿啊?”
“去蛾嵋,我想就在那儿住下来。”诸葛尚的语气很是郑重,“但愿我们今后再不用东躲西藏了。”
看着他那严肃的样子,萧红玉顽皮地一笑:“原来诸葛大人就这么点儿追求啊?”
诸葛尚一听也不由“噗”地笑了出来。
二人各催坐骑,两匹马奋蹄飞驰,不多久便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中……
千古文人侠客梦
——《大明龙剑图》与武侠小说
王爱英
侠文学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游侠作传,开侠文学之先河(注1)。后来的魏晋志怪小说和唐传奇则提供了武侠小说的原初样式,比如《干将莫邪》(亦称《三王墓》)、《虬髯客》、《红线》等经典,流传一千多年经久不衰。时至今日,仍有以其为蓝本改编的影视剧播出:红拂女慧眼识英雄,虬髯客不与太原李氏争天下,风尘三侠作为前辈侠客,至今仍有很高的知名度。甚至像《墨攻》这样的影片,也是借墨家行侠(注)这一主题来展开情节的。而演绎或颠覆荆轲刺秦的故事更有着花样繁多的版本,莫言等纯文学作家亦加入了这种书写。不过,在武侠小说这一擂台上占尽风流者,当属金庸、梁羽生二人。有论者称,就新武侠小说而言,梁羽生是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而金庸则是新派武侠小说最杰出的创作者(注)。
千古文人侠客梦,中国文人对侠客情有独钟,侠客的英风猛气对柔弱的书生想来是极具冲击力,驾驭诗文的才子们抑或从中领悟到作为人的差距。诗人李白对此曾感慨万千: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注4)。仗义行侠、快意恩仇的壮举为书卷气的文人所倾倒、折服。同时,侠客形象亦是文人所梦想、所构造的理想境界。
长篇武侠小说《大明龙剑图》最先出场的恰好是两位在文学史上的重量级人物,施子安与罗观才。两位文学大师的出场,除了在作品中引出系列人物和情节外(在小说里,施、罗二人都曾为张士诚的幕僚,罗观才还是贞星楼的设计者,贞星楼是建文帝逃跑的暗道所在),应该还有其潜在的含义,至少暗合了文人和侠客有着拆解不开的情缘。
通常武侠小说的结构都是以寻宝(金银、秘籍)或查清身世再行复仇为线索,前者如《笑傲江湖》寻避邪剑谱、《雪山飞狐》寻李自成之财宝、《萍踪侠影》寻张士诚之图籍、《倚天屠龙记》寻倚天剑屠龙刀〔内藏武穆遗书\后者如《天龙八部》乔峰追查身世之谜,《神雕侠侣》杨过追查其父杨康被杀之真相等等。《大明龙剑图》的阅读线索则是在刀光剑影的追杀中寻找事关贞星楼秘密的《秋风归隐》和《寒江垂钓》两张秘图,以及藏剑山庄的诸多名剑,其实就是围绕“靖难”这一政权颠覆时发生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残酷杀戮。这种朱明王朝内部的杀戮甚至比朱元璋剿灭陈友谅、张士诚余党更为残酷。小说为我们展示了从庙堂之上的险恶阴谋到“靖难”之役的铁骑驰突,从大内高手的单打独斗到武林群雄的死命纷争,胜者腥血沾衣,败者肝脑涂地。在这腥风血雨之中,效忠于朝廷的“龙剑”们在杀人无数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龙剑”是书中人物施子安的说法,施子安把剑客分为四类,即邪剑、隐剑、侠剑和龙剑。在这四类剑客中,“最可悲的便是龙剑,他们为君王出力报效,表面上是国之干才无限风光,实则卖身为奴,充当了朝廷鹰犬,即使心中尚存一丝侠义,也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况且伴君如伴虎,故而这类人大多不得善终。”
《大明龙剑图》中的“龙剑”诸葛尚和莫无缘,使人想起“御猫”展昭〔《三侠五义》)、黄天霸(注5)之流的“为王前驱”者。于是便引出一个问题,“龙剑”、“御猫”究竟还算不算侠客,他们身上是否还有侠气?
什么是侠气呢?侠气是一种精神品质,是人格力量的体现,侠气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通过人的行为方式反映出来。凡狭义之士,其人格大都独立不羁、蔑视权贵、敢作敢为。古游侠不畏权贵,力折王侯,方显示出侠客人格的独立不羁,荆轲如此,有大侠之名的朱家、郭解(注6),莫不如此。荆轲、朱家、郭解都不以武闻名,武侠的要义是侠而非武。梁羽生认为,“我以为在武侠小说中,侠比武应该更重要,侠是灵魂,武是躯壳。侠是目的,武是达成侠的手段。与其有武无侠,毋宁有侠无武(注7)。一个人可以完全不会武功,却不可以没有侠气。
“龙剑”诸葛尚的身份是锦衣卫,而且是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一般来说,江湖与庙堂是对立的。江湖之远,海阔天空,任你侠气纵横;庙堂之高,天子威仪,何来侠客撒野之处?但也有例外,乔峰是辽国的南院大王,地位显赫;郭靖是大宋的襄阳守将,官居要职,但他们的身份并不妨碍仗义行侠!中国古代文化有“大隐隐于朝”的说法,其实按这个思路,大侠也可以隐于朝的。诸葛尚先后侍奉了大明的三代皇帝朱元璋、朱允坟和朱棣,对这三位皇帝不可谓不忠,但还是因为曾是建文帝旧臣而遭朱棣的猜忌,妻子、女儿惨遭屠戮,自己则如丧家之犬亡命江湖。即便如此,诸葛尚仍能胸怀大义,以国家社稷为重,在朱棣率军与蒙古瓦剌部征战之关键时刻,斩瓦剌先锋之首连同敌军情报送给朱棣。此番行止堪称侠义: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也是读者所期待的。抗击蒙古入侵死守襄阳的郭靖、家仇私恨让位于民族国柞的张丹枫(注8),为平息辽宋战争自刎殉义的乔峰,都具备这样的大侠风范。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侠的民间立场与朝廷利益相吻合了。应该说,“御猫”显示了人格的矮化甚至失位,是侠客的耻辱;“龙剑”诸葛尚(包括另一人物莫无缘)的亮点则在于他的拔刀相助,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拔刀相助不是囿于俸禄和身份,不是“为王前驱”,更不是“奉旨”。
在小说开头,施子安曾分析过“龙剑”的品行和命运;到了小说结尾,施子安的学生罗观才颇有几分赞赏地对诸葛尚诸人说,我师尊若在天有灵,老夫定要跟他讲:老师这回你错了,错了。——他说过龙剑皆是可悲之人,但像你们这样的龙剑难道不可敬,不可赞吗?”
诸葛尚最终的选择还是在江湖,这是侠者的选择,也是侠者的本分。
诸葛尚于壁垒森严的军帐中行刺瓦剌大军的先锋官,这固然需要侠气和胆识,但倘若没有超人的武功,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仗义行侠,武功是保障。
侠骨、柔情、武功是构建新武侠小说的三大支柱。在这三大支柱中,侠是最重要的那一根。这么说并非否认武和情的作用,新武侠小说面对的是现代读者,武功再高也不能三拳两脚了事。为什么?很简单,从大众的角度来说,看着不过瘾。
武打是新武侠小说最具特色的部分,唐传奇中飞剑取人头、红线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昆仑奴磨勒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情节,应该是最初的绝技和轻功的描写。而在新武侠小说里,侠客武功之高超绝顶,武打场面之精彩纷呈,远非唐传奇、宋话本中的武打所能比肩。
小说不是影视作品,影视是视觉艺术,武打效果一目了然;小说是靠语言来说事,所以,如何描摹武打和武功至关重要。《大明龙剑图》为各类人物配置了各类不同的兵器:竹箫、铁扇、钢爪、狼牙镩、狼牙棒、天蝎弩、判官笔、大镰刀、飞索点穴锥等等。这些兵器看起来很怪,尤其竹箫和镰刀,此等寻常物件,居然充做武林中的兵器?但我们读了小说,就会觉得这些寻常物件到了特定的人物手中就变得不寻常了,兵器与人物性格相得益彰,就如李逵使板斧、关羽使大刀一样合情合理。当然,《大明龙剑图》重点是写剑。剑是侠文学中使用率最高的兵器,也颇受新武侠小说的青睐,因为剑早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剑常跟侠相伴,它不只是一种兵器,而是象征着任侠精神,担当着公理正义。
《大明龙剑图》中所展示的剑可谓琳琅满目:传世之宝鱼藏剑、天子之器龙吟剑、毛骨悚然割喉剑、削金断铁戮尘剑、所向无敌冥香剑……这些兵器,再辅以花样繁多的招式:移花接木、嘲风立檐、青藤盘蛇、孔雀开屏、一鹤冲天、穿云破雾、极峰观日、金乌西坠、星汉无边、飞遁离俗……这些招式是揣摸不出来的,它没有立竿见影的画面,但却仍令我们在阅读时感觉到这些招式的美感,它给我们提供了想象的艺术空间。比如飞遁离俗,你摆一个姿势在那里说这就是飞遁离俗,可能远远不如这简单的四个字来的韵味无穷。
《大明龙剑图》的武打设计,显示出作者很有自己的想法。其武打场景力图避免单一和重复,富于变化:凶险莫测的茶馆酒肆、杀机四伏的宫廷楼阁、戒备森严的雄关险隘、惊心动魄的洞窟绝壁、天高地远的大漠丛林、还有金戈铁马的两军阵前,这些场景烘托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境,打斗尚未开始,刀光剑影的氛围已然渲染开了。
倘若把武侠小说比作一株大树,那么,侠是深入土地的树根,武�
�伟岸挺拔的树干,而情则是枝叶和花朵,新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一改过去(唐传奇)形迹乖戾、异于常情的侠客形象。于是,在铁骨金沙、掌风剑影之中渗入了温馨的柔情。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出场,自然就应该由女儿来伴,儿女情长,这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美女配英雄,几成新武侠小说的固定模式。《大明龙剑图》写了两个情场故事。一是诸葛尚与萧红玉,这两位原本分属两个对立的政治集团,即朱允炫和朱棣,二人各为其主,他们的感情故事在权力斗争的背景下发展:萧红玉为朱棣集团的利益,舍命进入贞星楼欲盗《秋风归隐》、《寒江垂钓》之秘图,诸葛尚则以“御猫”的身份与之拼死搏杀;同样,为确保建文帝的皇权,诸葛尚谋劫朱棣,并于“靖难”之役追捕朱棣,萧红玉则为‘燕王保驾与诸葛尚性命相搏,使诸葛尚功败垂成……不打不成交,最终二人走到一起,归隐江湖。二是莫无缘与莫无双相爱,却被莫无双之父设计逼迫莫无缘夺取冥香剑,莫无缘几经周折,却发现莫无双被嫁给了别人,方知江湖险恶……这两个情场故事都伴随着宫廷拼杀和阴谋诡计,透着浓浓的血腥味,尤其诸葛尚和萧红玉这两位“龙剑”的情感故事,不流于俗套,还是有特点的。只是小说在这方面写得不甚充分。
《大明龙剑图》最显著的特点是:在尊重历史的框架下进行创作,保留重大历史事件的真实性:建文削藩、燕王装疯、“靖难”之役、建文出逃……在小说中,关涉“靖难”的历史人物有几十人之多,如施子安、罗观才、朱元璋、朱允坟、朱棣、郑和等历史名人,再如纪纲、盛庸、铁铉、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朱能、丘福、张玉、张辅、张昜、谢贵、李景隆乃至张三丰等等。如此之多的历史人物出现在这部小说里,已经超过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武侠名著。当然这并不说明小说的艺术成就如何,只是在这一点上有着自己的特色。因为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历史是真实的记载;小说叙述的是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事情,历史记载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历史有规定性,小说有可能性。所以历史人物、
历史事件与小说的结合,是最有可能撞击出火花的地方,新武侠小说更是如此:《神雕侠侣》中杨过射死蒙哥大汗,历史上原本有蒙哥殁于襄阳(注9)的记载;《鹿鼎记》里智杀权臣鳌拜、平定吴三桂叛乱、签订《尼布楚条约》等,都是著名的历史事件,只不过参与者韦小宝是虚构的。
总之,《大明龙剑图》的构想与创作显示了作者的与众不同,尽管如此,如何避开金庸诸位“武侠大师”的阴影及固有的模式,在新武侠小说中自成一格,是需要潜心修炼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