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有了漂亮的妃子和太子兴奋过度吧,楚考烈王生病了。春申君关切地到卧榻前问询,还特意让人选来上党翠微山最好的人参,请大王服用。楚考烈王夸奖春申君想得周全。说他体壮如牛,没有什么病。仅仅受了一点风寒,过几日就好。
春申君不断关照御医,为楚王诊脉、处方。李环守在身边殷勤侍奉,亲自给楚王喂饭吃药。李园更是经常来问询大王的病情,关照有
加。可是,一连多日,楚王的病并不见好转,而且日渐沉重。
李园问妹妹大王究竟是什么病,李环告诉哥哥,太医说大王的病自风寒而起。不知为何与日沉重,太医也说不清楚。只是嘱咐大王静心调养,多多休息。李园问朝政的事情大王有何交代。李环说大王要春申君全权处置。
李园点头,另有所思。他嘱告妹妹,以后大王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迅速告他知道。
一日,朱英来见春申君。他问春申君,近日有没有听到街头的议论?春申君问议论何事?朱英说议论您送李环进宫生子的事。
春申君坦然说:“我为大王选取妃子非为一人,只有李环生下了太子,这是国家的一大幸事,有什么可议论的?”
朱英认真地说:“令尹!家父临终将朱英托付与您,您就像我的父亲。这件事情关乎到您和楚国的未来,朱英不能不对令尹直谏忠言。”春申君心里清楚,朱英和他的父亲一样是可以信赖的十分忠实于他的仆人和朋友,他要朱英有话直说无妨。
朱英说:“人世上常常有意想不到的福,也有意想不到的祸。如今您处在意想不到的人世,侍奉意想不到的国君,怎可没有意想不到的人呢?”
春申君不解其意,问他:“你说,何谓意想不到的福?”
朱英回答:“您做令尹二十余年,名义上是令尹,实际上是楚王。如今楚王病情严重,要不多久就会去世,而太子年幼。您将辅佐幼主,代掌国家大权。待幼主长大成人,您或是把大权还给他,或是南面称?瓜,自己做国君,楚国就归您所有。这就是意想不到的福!”
春申君问:“何谓意想不到的祸呢?”
朱英回答:“李园虽为国舅,现在没有在朝廷中担负官职,但他却早已暗中豢养了一帮亡命之徒。待楚王去世之后,他必然抢先进宫,利用国舅的身份,假传王命,杀您以灭口。这就是意想不到的祸!”春申君惊疑地再问:“何谓意想不到的人呢?”
朱英回答:“您先行一步,任命我为王宫禁卫。待楚王去世,李园抢先进宫,我就替您执剑将他杀死,这就是意想不到的人!”
春申君思虑良久,而后说:“朱英先生,罢了。你知道,李园原来是我府内的舍人,他是一个生性懦弱、没什么大志的人。自从他的妹妹进宫做了王妃,晋升王后,他的地位虽然改变了,可对我依然十分尊重,我也对他特别关照,我们相处得很好。他怎么会做出那种违背常理、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朱英分辩说:“令尹!依荀老夫子之见,您送李环入宫,已经铸成大错。今日假如再不纳良言,恐怕日后将悔之莫及。”
春申君吃惊:“荀老夫子有过书信吗?”
“那已经是往事了。”朱英说,“令尹,人心叵测呀!何况时世在变,境况在变,人心也在变。沉默的羔羊可以变成猛虎,丑陋的小鸭可以变成凶狠的鸷鸟。你必须以时世变换的目光洞察人的心灵,防备猛虎以羔羊的善良,鸷鸟以小鸭的稚嫩,隐藏他的面孔,迷惑你的眼睛。”
春申君感觉朱英的话虽然出于忠心,但是有些思虑过度,危言耸听。他不想伤害朱英,却又不想按照朱英的话去做。所以他说:“谢谢朱英先生的直言忠谏。不过黄歇我一向以宽厚待人,不随意怀疑别人的真诚。如果那样做,谁还会在我的门下做客?恐怕连你也要与我分道扬镳了。”
作为局外人,朱英看透了李园,害怕春申君受到伤害,所以他心中急迫,又一次强调说:“令尹!宽厚不能姑息养奸。如今,您的生命,楚国的兴亡,就在转瞬之间。朱英敬告您,万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呀!”
春申君淡淡一笑:“黄歇乃坦荡之人。我不相信事情会如此严重,也不相信事情会走到那步田地。”
“令尹!……”朱英还要深入劝谏。
春申君把他止住:“朱英先生,不必多虑。人世间的事情,常常是无事生非,庸人自扰。黄歇以诚心待人,我相信人也会以诚心待我。谢谢你的好意,你请回吧!”
朱英无可奈何了,只得站起身来:“好吧,朱英我忠言已进,告辞了!说完匆匆走出门去。
楚王病危,李园急步进宫,轻声问李环:“大王的病况怎样?”李环说已是等待时日。李园问他闭目之后,你想如何处置?李环说我让人赶快告诉令尹,即刻准备丧事。
李园言辞强硬地说:“不能告诉那位春申君。他是我们的对头。有他,就没有你我!”
李环吃惊:“可我的儿子,是他的……”
李园急忙要李环住嘴,机密地说:“正因如此,才不仅不能告诉他,还要杀了他!”
李园严厉地说:“听我的话,待那楚王闭目之后,你要严密封锁消息,只可告我一人知道。”
朱英向春申君进言未被采纳,心中郁闷,听说楚王病重,感觉情势严重,楚国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他策马疾驰,直奔兰陵县衙,与荀子紧急密谈。
荀子听了朱英的述说十分生气:“哎呀!许多人都看得出来,那李园心存诡诈。令尹他,他为何不纳良言呢?”
朱英说:“他晦盲不察,过于相信自己的权势和眼睛。”
荀子感慨:“咳,一个人只有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日省乎己,才可以行无过呀!”
“是呀!”朱英也感慨说,“可是他,虽然明白这些道理,却不能厉行这些道理。老夫子!以我看,王宫不久就会发生祸乱,春申君定然凶多吉少。”
荀子点头:“擂鼓在侧耳不闻,黑白在前目不见。咳!春申君呀!你恃权自大,不纳良言,必然会祸患及身。”
“老夫子!这件事,不仅关乎春申君一人,还会累及楚国和楚国的许多人。”朱英想得更远。
“是的。光明就要结束,黑暗即将降临。楚国将会成为暗无天日的地方。”荀子同意朱英的看法,“朱英先生,你有何打算?”
朱英说:“我父子两代跟随春申君。春申君祸及家门,楚国我难以存留。”
荀子对朱英甚是同情,但又无可奈何:“好吧!你尚且年轻,前程远大,走吧,离开这个灾祸之国吧!”
朱英说:“王宫生变,也将危及您荀老夫子。老夫子,您也该另做打算呀!”
荀子想了一想,摇头道:“不……”
朱英急切劝道:“老夫子,您是春申君用尽心思两度请来的大儒。楚国多年来因为有您在兰陵以政裕民的新政才蒸蒸日上,使楚国的臣民百姓欢欣鼓舞,对未来充满信心。可是,这一切很快都要结束了。他们会不择手段铲除春申君的党羽,会罢黜您的县公,甚至会加害您的性命。”
荀子安然地说:“我乃一介儒士。儒者,在朝能完善朝政,在野能完美风俗。得志能统一天下,不得志则独立名节。即使穷困潦倒,饥寒交迫,也不会用歪邪之道贪取钱财。没有立锥之地,也能够深明国家大义。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暴君之世不能污。”
朱英不愿意一个人走,可是荀子执意要他一人离去,朱英只得向荀子跪拜,惋惜告辞,起身走出门外。
“慢着!”荀子追出门来,手拿一包黄金要他带上。说是朱英孤身一人,奔走他乡,不知何处是归宿,以备不时之需。
朱英激动地双手接过黄金,感谢荀子。荀子送朱英至县衙大门以外,看着他上马。朱英嘱告荀老夫子保重,打马挥手远去。
朱英向春申君谏言的十七天后,一场预料中的灾难发生了。
傍晚,日落西山,黑暗降临大地,李环惊慌失措地跑出大王寝宫,与进宫的李园相遇。她惊恐地悄声告诉李园:“他死啦!”
“好!”李园没有去看瞑目的楚王一眼,旋即转身回府,传令豢养的暴徒,立即进宫,深夜里将他们部署在要害岗位。
春申君接到大王驾崩的禀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他顾不得吃上一口早餐就急忙乘车进宫。在宫门以外下车,只身一人匆匆进入宫门。不想,数名武士突然从宫门后面跃出,将春申君拦住。
春申君喝问:“你们要做什么?”
武士说:“要你的命!”
春申君厉声申斥:“大胆,我是令尹!……”
武士严正地说:“太后传旨,黄歇密谋反叛朝廷,立即斩除!”
武士的话如同五雷轰顶,春申君陆然火起,高声呵斥:“这是矫诏,是阴谋!大王留有遗言,朝中一切由我掌管,你们都与我退下!……”武士们被春申君的威严震慑,怯懦地后退。春申君迈步要向内宫走,李园突然站在春申君的面前。
李园不阴不阳地说:“你想问,为什么我先到了这里是吗?我是国舅。大王病重,自然要在王宫里精心照料。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春申君理直气壮地说:“我乃令尹,主持楚国朝政,大王驾崩,我要为大王操办后事……”
李园冷冷一笑:“你这个令尹当的时间不短了,该换一换了。”春申君气愤地质问:“你……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遵照太后的诏旨,斩除楚国的叛臣。”
春申君愤怒了,他指着李园训教:“李园!你可是我府中的舍人……”
李园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不错,我曾经是你府中的舍人。可如今,我不是了,我是国舅,还是新君任命的令尹!”
听到李园的话,春申君知道朱英的话很对,是他把李园看错了。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过要永远尊重我……”李园大笑:“哈哈……你的记性还真好。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你是叛臣贼首,犯下了剿灭九族之罪。”
春申君愤怒:“这是诽谤,是污蔑!”
“你道我冤枉了你是吗?你错用统帅,导致五国联合伐秦失败,不该免职负罪吗?你那封地的官邸盖得比大王的宫殿还要好,不该杀头吗?你……”李园还要说下去。
春申君不可抑制地打断他:“你,你,你是个小人!……”
李园再次大笑:“哈哈哈哈……!小人!小人!你是君子吗?君子
就不该做肮脏的事。你说,你做的肮脏的事情还少吗?你是楚王的忠贞臣子,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可眼前楚国的一切,都是你做下的光彩事情留下的光彩结果!”他回头向武士命令,“杀!”
春申君愤怒至极李园!你……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阳奉阴违的奸人丨……”
武士们不由分说,一齐涌上去,将春申君乱刀砍死。李园乜斜一眼春申君的尸体:“哼!你还是令尹吗?”命令将春申君的头颅割下,扔出宫门,灭其九族!①
卜尹大夫自然成为剿杀春申君一家的马前卒。他带领武士闯进春申君官邸,将男女老少一概斩杀,往日威严辉煌的令尹府邸,今日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