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昌一连许多天,都没跟张堂文打过照面了。就连张堂昌的下人从南阳顺路捎回了张春福的信,张堂昌都是让自己的妾侍给送来的。
赊旗镇离南阳县虽是不远,但一边张春福忙于学业无闲暇回家,一边张堂文又在监督粮行进度,所以便让张春福每隔数日便写书信寻人带回来。
恰好张堂昌因收棉的事,与南阳廖启德多有书信公文往来,赊旗镇与南阳县又未通电报线,下人每日都要往返两地,便更是方便了。
张堂文在书房,拆了张春福的信,寥寥地看了一下,便唤人递给了张秦氏。
可怜张秦氏却是看得不甚懂,只得来寻张柳氏。
张柳氏细细看来,却多是汇报近况的,提及杨鹤汀在教学和生活上对张春福多般照顾,又夸耀自己品学皆名列前茅,屡受嘉奖。
张秦氏听得也是心花怒放,虽是见不到儿子,但只言片语之间就仿佛已经了解他的一举一动似的,不由激动得眼眶都湿了。
张柳氏送走了张秦氏,却来书房寻了张堂文,张堂文正在伏案疾书,看上去便是在给张春福写回信。
“福儿,看上去一切都还好!”
“唔!”张堂文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就是自满的很,我正回信劝诫!”
“福儿向学,有了成绩,字里行间兴奋了些!”张柳氏小心翼翼地拿捏着用词,轻轻说道:“这些都是小事,但是...”
张堂文默默地停下笔,盯着信纸,缓缓说道:“你,也看出来了?”
“嗯!”张柳氏走上前,轻轻地揉捏着张堂文的肩膀,“那位杨监督,似乎很受福儿崇敬,而他,对福儿也是照顾有加!”
张堂文缓缓放下笔,背身靠在座椅上,“杨先生的学问,还是好的!”
张堂文轻轻地抓住张柳氏的手,“放心,我已再三劝诫,与学问无关的事由,暂且放一放...”
“可是,老爷!”张柳氏看着信纸上,张堂文工整的小楷,“福儿毕竟年轻...”
“热血冲动是么?”张堂文回头仰视着张柳氏,“放心,我亦会修书给杨先生!”
“这样,不妥吧!”
“我不会说那么直白,杨先生是聪明人,他会懂我意思的!”
“但是福儿他...”
正说话间,张秦氏却与小张氏嬉笑着从外面进来,一见这二人的亲昵,顿时尴尬地立在门口。
小张氏早已打翻了醋坛子,笑着说道:“姐姐这是先得了信,来老爷跟前给福儿讨喜么?”
张柳氏却不欲和她一般见识,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张秦氏心中暗暗想道:“福儿便是再优秀,也不是你张柳氏的儿子,你来讨哪门子喜?”
“你们这是...”张堂文并不甚了解这女人间的小心思,“春福这不过是正常报平安,你们瞎高兴个什么?”
“不是!”小张氏兴冲冲地走上前,也将手搭在了张堂文的肩上,“我是跟二姐姐商量,春福在这公学能一心向学,一日千里,何不把春寿也一并送过去,一来兄弟二人有个照应,二来...”
“不行!”张堂文冷不丁地打断了小张氏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春福自己去就行了!”
小张氏愣了神,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张秦氏赶紧接道:“是春寿年纪不到么?那可以晚点再说!”
张堂文不能也不想把自己的顾虑说与这两个妇人,又深知没有个好理由去拒绝,恐会伤了张春寿的心。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张柳氏在一旁轻笑道:“老爷恐怕是另有打算的!”
“嗯?”
“老爷恐怕是想啊...”张柳氏手上暗暗捏了捏张堂文的肩膀,“这两个儿子,不能都学一样的,一个入了新学做学问,另一个呢,是不是就得留在身边跟着学做买卖,到时候一个出将拜相,一个就富甲一方!”
张秦氏一听,心中更是乐开了花,毕竟是自己膝下这两个儿子得便宜,哪个做娘的会不高兴呢!
小张氏却是越品越不是滋味,恨不得现在就把张堂文拖西屋扔床上去,亏自己百般努力还私下求医问诊,到现在也没个动静。这要真是没个儿子傍身,老了不得被人欺负死!
张堂文抿了抿嘴,却不再言语了,满腹心事却只有张柳氏一人懂得,张堂文开始在想,后面这两房太太到底娶上门是为了什么呢?
哦!不对,为了俩孩子也得娶!
那小张氏...
好不容易从三个夫人那脱了身,张堂文心烦意乱地走出院子,正好碰见了张富财低着头往里走。
“呦!老爷,我正要去寻你呢!”
“唔?”
“老爷!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张堂文浅浅地朝着张富财使了个眼色,俩人站到一旁清静地,张富财讪笑着轻声说道:“老爷猜得没错,不光是薛老板他们,瓷器行的刘老板,竹行的赵老板,都在私下处理着田产,要价并不高!”
张堂文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毕竟赊旗镇的商路日渐西下,他们这些在山西有根没根,大多都是要处理这边的资产。为了抬上价断然不会大张旗鼓地抛售,必然是私下联系着出手的。
张富财小心翼翼地看着张堂文的脸色,“老爷,这是要收么?”
“唔!”张堂文望了望远处的东城门,“按我给你说的,私下与其联络着,价嘛,开六成,最多七成!售则收!”
“老爷,这样算下来,地界可不小啊,城里不下十数间铺面,城外近百顷田产...”
“钱不够了去寻账房支!城外的地并成庄子,张家别的不缺,人最多,造册登记了手上没活儿的人手一个庄子,都给我收租子去!种地的优先前头给张家干过的!”
“是!”
“门面回头等挑一挑,该转行转行,生丝行的小九,驼行的马万本职挽了结子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张富财垂着头默默地掐算着,一桩一桩都记牢了,便躬身要走,又被张堂文叫住,轻声嘱咐着:“行商变坐贾,切记凡事不张扬,往日里咱行南闯北,怕的是道上的麻匪,如今置业多了,就得留神周边的杆子(南阳人对宛东土匪的蔑称)了!杆子不一定敢打镇子,但庄子毕竟在城外面。柜上让你养的护院,仔细着点,庄子上也派去两三个,一来监管,传信也方便些,二来遇事了都能来柜上叫人帮忙!”
“是!老爷!”张富财眼珠咕噜一转,小声说道:“镖行的师傅刀枪舞得都是好的,但,老爷,眼下连杆子都骑马抬枪了,咱这...”
“咱就是护个院子,真打枪了有门房营和厘金局的兵!”
“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