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信从怀中取来一个封子,递给张堂文,“我家不是在北面葛户庄嘛,我那爹娘也好久没见我,我本来想着顺路去看下的,可如今上官催的急,又是出东门走的,不顺路,还请张老板明个有空儿了,帮我把家书送过去,里面还有前几个月的饷银,虽说没几个银元,但毕竟我这不孝子人都见不着,总得有钱到吧!”
说着,刘秉信的眼圈就红了,张堂文连忙点头接了,“放心,秉信兄弟,你们这是进山剿匪,保家卫国的大好事,你爹娘在这儿你只管放心,我明儿大早就去给你送信儿!”
“谢过张老爷了!”刘秉信抬手平胸行了军礼,又朝着张堂文躬了躬身子,眼瞧着东门外的队伍要没了踪影了,便飞奔着跑了。
张圭泗站在张堂文身后,看着远去的刘秉信,依稀也记起了这个刘秉信,就是当年灾民围城的时候,打过照面的,不禁也是一阵唏嘘。
“这位兄弟也是个坦荡人...”
张堂文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乱世...真是个乱世...大清朝的时候,除了捻子、长毛,敢打州县的杆子,屈指可数。这个白朗,不简单啊!”
“听说啊,这个白朗随身带着一群白毛狼,手下有五百金甲将,刀枪不入...”
“圭泗啊...亏你还读过圣贤书,这你都信?”
“老爷...你咋说的跟淑仪说的一样...”
张堂文呵呵一笑,背着手往前门走来,“染坊怎样了?生意还做得么?”
“做得,染布不招眼,当官的当兵的都看不上,除了该缴的例钱逃不了,倒是没那么多腌臜事!上个月,那群**子说要醋,赊走了淑仪三大罐好醋,淑仪当时就说,这醋算是扔了,果不其然,今儿个人家开拔了,也没听说有人来付钱!”
“淑仪是明白人,全当喂狗了吧!”
“狗又不吃醋...”
张堂文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感觉你娶了淑仪之后,反倒是愚笨了许多...”
“淑仪也这么说我...”
“你可把染坊干好喽!这年头,能清气着做个生意,真是不容易!”
“知道了老爷!钱奶奶介绍的这家洋行卖的染料真是不错,出来的布又亮又耐用,如今其他那几家染坊的生意都快让我抢完了!”
提到钱玥娥,张堂文又是一阵揪心,他从旁人处听说,张镇芳已然盯上开封府的那些革命党人了,包括外省一些见诸报端的关于袁世凯授意滥杀革命党人的消息,让张堂文一直都忧心忡忡的。
张堂文默默地点了点头,“生意,不能贪大,更不能做独喽,适当的抬抬价,放些手紧的客人给那些家,一来你利润更高,二来也给人家留个活路。这叫放水养鱼,若是只有你一家了,看着是好事,其实不然,这叫...”
“凡事不能做绝了!”张圭泗得意地接了话,眉飞色舞地笑道:“老爷,你真神了,淑仪也是这么说的!”
张堂文抿嘴笑了笑,拍了拍张圭泗的肩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圭泗,你小子是撞了大运了,娶了淑仪这么个省心省事又冰雪聪明的媳妇!到底是大家商贾出身的姑娘,这经商上面,比你通透多了!”
张圭泗如今不经夸,一听这话就只剩红脸摸头这习惯动作了。
“但你也得努把力,你看人家翠英,都快给老夏家添丁了,你不能让淑仪一直闲着吧?”
张圭泗的脸更红了,冲着张堂文一阵傻乐,连连点头。
张堂文也是又笑了笑,便转身回了老院。
晚饭时,张堂文入了座,除了张秦氏现在潜心礼佛已是过午不食了,连杨翠英也挺着肚子坐上了桌。
“老爷...老三他...还没信儿么?”杨翠英满眼期待地看向张堂文,张堂文却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爷...眼下白朗闹这么厉害,老三他...该不会也在白朗的队伍吧?”张柳氏捏了捏杨翠英的手,看向张堂文,“如今世道这么差,兵荒马乱的,要不让老三回来吧?”
“我有什么办法?”张堂文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老三如今上了山,他不联系咱们,谁能知道他倒是在哪?是在白朗那儿还是另外别的山头,谁能说得清楚!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知道瞎操心,老三从过军,上山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有可为有可不为,他该是清楚的!”
众人见张堂文面色不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用饭。
张堂文夹起一块茄丁,那油味儿却是不对,他忍不住吐了一边,便让下人去喊张九儿。
张九儿垂着手过来,已是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小声问道:“老爷,您叫我?”
“这茄丁用的什么油?”
“老爷...用的丁家油坊...”
“老张家油坊不出油了?那丁家榨油一向不实诚,为什么要拿来糊弄?”
张九儿顿时一身汗,垂着头小声回道:“老爷,咱家油坊如今已是出不了油了,夏天的芝麻收成不行,就连油坊上订给别家的单子都做不出来了...”
“那就拿丁家的棉籽油来糊弄?这玩意儿吃多了生不出孩子!你不知道?还是你存心的!”
张九儿心头一震,立马跪了下来,捣蒜一般磕着头,“我...我是真不知道...老爷!我不知道这...”
张堂文听的不耐烦,随手端起那盘茄丁摔在了张九儿的身上,“我老张家是短银子还是怎得?拿这东西糊弄!芝麻收成不好就上南阳城里买!老爷打小吃的就是芝麻清油,少拿这些棉籽油糊弄我!”
张堂文骂骂咧咧地还要动手,一旁的张柳氏却是缓缓地站起身来,拉了拉张堂文的衣角。
张堂文瞧了瞧张柳氏的表情,便知道该是另有隐情的,也是缓缓了情绪,没好气地说道:“算了,滚吧!下次仔细着点!”
张九儿把地上的茄丁仔细捡了,用碎盘子装好才退下了。
等吃完饭,张柳氏把张堂文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那油...是我让灶房换的...”
张堂文诧异地看了一眼张柳氏,“怎么?你喜欢用这个棉籽油?”
“老爷,三两棉籽油才能换一两清油,虽说那东西吃多了却是不好,但穷苦人家不都在用么,倒也没老爷你说的那般凶险,若是老爷觉着不合适,只用在我和秦妹妹的饭食里就行了...”
张堂文咬了咬牙,轻声问道:“你不是如此抠唆的人,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