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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天有雨雪

人间烟火长 少年已苍茫 4782 2024-11-19 02:32

  京都雪深。

  早春三月的江南已是桃红柳绿,可在这地处大周之北的京都城,仍旧是一派飘雪皑皑的景气,恍若寒冬还未离开。

  东皇书院洗砚池旁,叮叮铛铛地击剑之声夹着雪意响个不停。乍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在雪中比剑,没有金光乍现,也没有凌波四起,只是单纯的剑术较量。

  就连东方太乙也不得不承认,苏晓晓果真是个练剑的种子,半年前,她来到东皇书院时才是初次握剑,尚未洗髓开光。如今两人雪中试剑,若是在不施展灵力术法的前提下,东方太乙几乎有些难以招架苏晓晓刺来的剑招。

  只因她从小在海边长大,出剑如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潮起潮落之间总是能令人难以琢磨的透。这与看遍了京都年复一年雪景的东方太乙相比,毕竟是有着先天优势。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她体内有龙气。

  数回交手之后,胜负未分,但苏晓晓却已经停止出剑,站在飘雪天幕之下轻轻喘息。她毕竟才只是炼气第二境,与早已踏入第五境的东方太乙相比还是差距太大。

  其实她早在半个月前便可以步入三境,只是东方太乙说了,让她一开始不要走太快,慢一些,日后才能走得更远,更轻松。

  “师兄。”苏晓晓看着迎面走来的东方太乙,轻声唤道。

  东方太乙笑着点头:“以你如今的剑法,在东皇书院同辈人中足以排进前十,只是你修行太晚,还需要多加精进。东皇书院十三种绝学秘法中,就有一种可以使人神火复燃,不过那代价很大……这话说的有些早了,总之你想要修习到那十三种秘法,并非易事,至少也得达到第六境。”

  苏晓晓点了点头,她明白六境代表着什么,也知道这所谓的第六境距离自己还有多远。哪怕再困难,为了能让红袖重新醒来,她必须得学。

  “爹爹临走前跟我说过,只要十年内我能回来将红袖的神火复燃,她便能活。”苏晓晓望着天边认真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天挺冷的,回屋吧,我去给你煮一杯姜茶。”东方太乙脱下身上的大衣,轻轻套在苏晓晓的身子上,让她浑身顿时充斥着一股暖意。

  或许是从冰凌又吹来了几道朔风,京都城忽然下了一场大学,雪花打在行人脸上,刺骨的严寒逼入心底。

  咚……

  咚……

  咚咚……

  忽然间,悠长而又低沉的钟声回荡在京都城内,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雪抒发情感。

  钟声两长两短,声音悲怆低缓,显然不是报时的鸣钟。路上的行人纷纷止步而亡,只见戒备森严的京都城府内,奔出一位信使,在京都城内快马飞驰。

  紧跟其后的,是一柄飞剑,直破青云化作流光飞向大周西方。一些行走过江湖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去往长安的方向。

  信使策马奔腾于东皇书院门前停下,他手持着城主府令牌,即便是看门的弟子也不敢有拦截。

  此刻东方太乙与苏晓晓正站在屋前,低声谈论着方才那一几道钟声的由来。京都城内有座钟楼,但凡钟声鸣响,方圆十里内皆可听闻,用于平日里除宵禁外的报时所用。

  除了报时之外的敲钟,只有可能是两件事情。

  大捷或是大悲。

  “东方公子。”信使来到东方太乙身前,手持令牌道,“少主命你即刻入府,有要事说明。”

  “什么事?”东方太乙走上前询问道。

  信使发出沉重地声音道:“夫人,已故。”

  钟楼处,一位衣衫轻薄的男子站在古钟之下,双眸所视之处,乃是人间尽头。

  “少主,天冷,快下来添衣吧。”钟楼之下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士高呼道,他手里捧着还有些热乎的棉衣,满眼担忧之色。

  “他来了吗?”薄衣男子低声问道。

  将士答道:“信使已经派出去了,想必不出片刻便到。”

  “等他来了,我再下去。”钟楼之上的男子轻声说道,他双手已经冻得有些通红,因为敲钟过于用力甚至有些发肿。

  他叫宋臻焱,是这京都城的少城主。

  虽说只是少城主,可早在十八岁那年,他便迎娶了长安城大周皇帝的长公主周清清,并接替父亲的职位,代理这京都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只因他十八岁那年,父亲重病卧床,京都城内群龙无首,他是被迫推上这个位子,也是被迫取了这么一位病恹恹的妻子。

  周清清自幼身子骨柔弱,大周无数名医诊断过后,皆说她活不过十五岁。好在出身于皇室,从小便食药补,以此增长寿命。她远嫁京都城那年,正好十五岁。

  “少主,东方公子到了。”侍卫捧着棉衣登上钟楼,将衣衫披在宋臻焱身上。

  宋臻焱点了点头,在侍卫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下城楼。

  东方太乙望着床上裹着白布人影,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生机。宋臻焱走上他旁边,轻声说道:“有人说她天生苦命,也有人说,她苦中有福。至少,在京都城这些年头里,她过得很开心。”

  “臻焱兄……”东方太乙回头望去,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前这位男子给打断了。

  宋臻焱接着说道:“她曾与我说过许多夜话,她也曾将自己童年点点滴滴述说与我听,可你知道吗?有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哪怕现在过得很幸福,也有人疼爱着她,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长安。”

  宋臻焱叹了口气,接着说:“她生来便是权利的牺牲品,如果可以,她宁愿选择自己在十五岁那年离开人世,或许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的遗憾与忧伤了吧?”

  东方太乙听闻这话,心头有些压抑。

  宋臻焱虽说是京都城少主,可毕竟太过年轻,上不来台面。而周清清的远嫁,便是为他稳固了这一尊地位。迎娶了长公主,便等于是与大周皇室结了缘,这份缘既是权,也是势。

  “她想回长安。”宋臻焱接着说,“我也曾答应过她,待这场风雪散去,就带她回长安看看。”

  他说着,轻轻走到床边,缓缓掀开那一张薄薄的白布。

  人已逝去,尚未瞑目。

  “东方兄,你觉得,这算是宿命吗?”宋臻焱缓缓将白布盖下,含泪问道。

  东方太乙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对着自己的结义兄弟,却道不出一声言语安慰,看起来是何等绝情。

  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言语在这种时候,才是最伤人心。

  两人沉寂了片刻,宋臻焱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想请你送她回长安。”

  东方太乙眨了眨眼睛,凝视着宋臻焱,像是在等带着下文。

  “我还希望你能在长安,为她求一口棺材。”宋臻焱说道。

  东方太乙微微皱眉,这才是他这位仁兄真正想要相求的事情。若只是送周清清回长安入眠,又何须这般?

  “什么样的棺材?”东方太乙追问,这口棺材必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能求到。

  “九棺。”宋臻焱道,“清清她死不瞑目,我不想让她怀着遗憾去往轮回。长安有家棺材铺子,九棺便是出自那人之手。他有个规矩,每年只造九口棺,多一口不做,冤难凶死者不做,给千金不做。据我所知今年已经定下了八口棺。”

  “你是想让我从他那求得最后一口棺材?”东方太乙问道。

  “是。”宋臻焱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我知道,这事情本该我来做,可我身为京都城城主,又怎么能说走就走?其实她也知道,我所答应她的承诺,到最后都只会变成挂在天边的空话。东方兄,你不觉得这可笑吗?明知晓这只是一场谎言,她却还在每日早晚间,思思念想这件事情。”

  东方太乙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回去便打点行装,明日去长安。”

  ……

  滴答,滴答。

  长安城下了雨。

  这是入春的第一场雨,春雷轰鸣而过,像是要

  敲醒这片沉寂了一个凛冬的人间。

  “这雨好大啊,穗儿,你跑快一点。”

  “知道啦,你等等我呀。”

  小巷里,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头顶着一本书,奔跑在大豆雨点打落之下。忽然间雨下的很大,将头上的书本给打了个湿透,小男孩急忙拉住小女孩的手,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唔……衣服湿了,回去又该挨骂了。”女孩望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裙,也不在乎手中那本三字经早已被打湿成什么模样,低声苦恼道。

  “没事儿!”男孩笑着说,“我家里还有一筐炭,一会你先去我家,烧炭把衣服弄干了再回去,你爹娘肯定看不出来。”

  “才不是呢。”女孩摇头道,“上回就被我娘发现了,她问我怎么一身的烟味。还有啊,你家烧的炭,臭死啦。”

  小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蹲在地上用手沾着雨水,在地上画了一只小鸟。

  “初阳哥,你画的小鸟和屋顶那一只好像啊。”女孩指着屋檐上杵着的一只小燕子说道,“你看它也淋了一身雨,肯定也是不敢回家害怕被爹娘骂吧,好可怜。”

  “对了,小燕子们也快回来了啊。”小男孩闻声抬头,凝视着头上那只小燕子说,“穗儿,要不明天咱们去做鸟窝吧。”

  女孩一听,脸上的欣喜才只是停留了片刻,很快又化作一丝悲哀之色,“可是明天我就要和爹娘一块去扬州了……”

  “对噢……”男孩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抹忧伤,光阴流逝的真快。

  早在一个月前,穗儿就知道自己要去扬州了。爹爹被贬去扬州当官,全家人都得一块儿搬去扬州。扬州城好远啊,再也不是偷偷爬出窗外穿过两三个巷子就能见面的距离了。

  “糟了,我娘来了,怎么办啊?”女孩无意中瞥见巷子中走来因为撑伞的妇人,她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男孩也因此慌张起来,若不是这场雨,他和穗儿至少还能再待半个时辰。

  男孩想了想,匆忙将手中的这本三字经给翻开,在里边翻找了一通后,掏出一张画递出去,“喏,这个给你。”

  “这是……”穗儿接过男孩递来的画,低声问道:“这画的是花木兰吗?”

  “对。”男孩苦笑了一番,“这是我昨晚在放里头偷偷画的。”

  “你这画好香啊。”穗儿从画里头闻到一股香味,惊讶道。

  “因为……”男孩缓缓掏出一个糖人,“这是昨天我叔叔买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本想临走之前再送给你的。”

  棕黄色的糖人,与画上那花木兰的图案非常相似,当然,自然显得比图画要神气许多。

  “糖人吃完就没了,所以我想送你张画,你去了扬州也可以天天看到。”男孩道,“可惜我画的……”

  “你画的很好呀。”穗儿笑着说,她接过男孩手中的糖人,掰了一半还回去,“我一定不会忘记那天我们一块偷在学堂里偷看花木兰画册的时候。”

  “每人都被先生打了十下戒尺。”男孩接过糖人,两人不禁笑了一声。

  “穗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快回去了。”妇人的声音逐渐逼近,眼瞅着就要走到这小小的屋檐下。

  女孩慌慌张张地将糖人塞进嘴里,咀嚼了一番后匆匆咽下去。

  “你又把衣服弄湿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你!”妇人撑伞来到穗儿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离去,怀中的那一张小人画仍旧残着余温。

  男孩缓缓这户人家院墙上爬了出来,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道:“穗儿,你去了扬州可要偷偷给我寄信啊。”

  雨点将他浑身打湿,分不清脸庞落下水滴是冷是热。

  明天远,光阴更远。

  男孩往屋檐上望去,燕子不知何时已经飞走,阴沉的天野下,一场春雨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他忽然想起了今日学堂里先生说的一句话:

  天有雨雪,温润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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