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飞子”的壮汉一步一步地走来,沉重的步子“笃笃笃”地敲击着大地,仿佛阵阵惊雷。
陋巷里没有可以拾捡的武器,我只好赤手空拳面对强于我数倍的敌人。
飞子身体如一张横放的巨弓,朝我横冲,肩膀挟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气势。
危险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我完全吞没。
“快闪啊,白痴!”嘉熙的喊叫提醒了我。
我赶忙抱头深蹲,堪堪在最后一刻避过。
但飞子的手刀仍然破空而去,砍在了前方的路灯上。“咔嚓”一声,路灯就像被巨锤敲击般,留下了一块瓦片形的深坑。
目睹这一幕的我,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恐慌情绪中。仿佛失了聪,去了明,独自被埋在地底,承担无尽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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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子注意到是有人提醒,才让我得以闪躲,于是把目光转移到嘉熙身上,眼神就像一根绞索,凸显出凶悍肃杀。
嘉熙浑身上下发出轻微的抖动,好似蜻蜓薄如蝉翼的振翅。
飞子好像是上足了弹簧似的人偶,向嘉熙急跃。嘉熙身后有苍汐,无路可退,只好迎面而上。
两人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嘉熙就浑身散架一般倒飞出去,斜撞上墙,瘫软倒地。
他想要挣扎爬起来,却是徒劳无力,喉咙一阵血腥味上涌,他强忍住这股作呕和胸腔刺痛,望向悍然站于窄巷中的大块头,心底徒留最纯粹的恐惧。
眼看嘉熙被一招放倒,我感觉脚下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而我,正被黑洞巨大的引力捕获,朝深渊坠落。
“斯年,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吴悠做了一个手势,让飞子暂停进攻,“只要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一声爷爷,我今天就放过你。”
我无脂的青色嘴唇紧闭,仿佛灵魂出窍般没有表情。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吴悠深黑的双眼像是镀了层薄冰般漠视着我,“三。”
我浑身绷紧,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珠,不断渲染扩大。
“二。”
我腿软了,满头大汗,感觉像被撒旦勒住了脖子往地狱里拽。
“一。”
我就像一只脚踩进了流沙之中,唯有束手无策,沉默以对。
“动手。”吴悠这句话如楔子般打入空气,顿时,黑暗像巨大的混凝土浇下来,淹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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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望着徐徐走近的飞子,大脑失去了指挥身体行动的能力。我傻傻地杵在原地,活脱脱地像一个鸟群中不会飞的鸟,突兀、刺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无寸铁的我,根本就没办法抵挡飞子的进攻。在这一刻,我涌起了逃跑的想法,这种想法让我心里像是有许多蚂蚁在咬噬,虽不带任何疼痛,却极难熬。
我确实可以逃,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一种失控的焦躁攫住了我的心,让我无法做出这个可耻的决定。
我忽然想起了芷涵,心想如果我今日逃亡传到她耳朵里,那么在她心中,我将又是何种形象?
一念及此,我因犹豫不决而雾气弥漫的眼瞳立时锋锐起来。我不再恐惧,如橡树般没了表情,坦然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无论发生什么,哪怕被一次次击倒在地,我都决定要顽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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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昏暗的灯光倾泻在苍汐脸上,形成一张暧昧不定的脸,“你们不就是要上我吗?我现在就给你们上,只要你们放过他们。”
讶异就像箭矢刺透了我的心脏。
“不行。”我的语音转瞬倾冷,仿佛落了霜,“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行!”
苍汐的笑容动容的仿佛即将破碎:“没关系的,反正迟早都有这一天的,给谁不是给呢。”
“那也不能给畜生。”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连自己都差点没听到。有种东西在这一刻,如一枚细针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我的肌理,变身为一把轻锤在有规律地敲打我的心脏。
我一只手轻轻拂开她的秀发,忽地拔下她的发钗,她一头黑色的长发顿时恣意凌乱,更添一份魅惑。
我握紧发钗,悄悄藏在袖内,然后转身回望吴悠。
“我给你磕三个头,你放苍汐走。”我慢慢靠近吴悠。
“不行。”吴悠淡漠以对。
我走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接:“磕十个行不?”
“磕一百个都不行。”他语气寡淡,“今天我上定她了!”
“呵呵,别后悔……”几乎电光火石间,我朝离我近在咫尺的吴悠扑了上去。
吴悠大为错愕,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我扑倒在地,与我撕打起来。
飞子眼看主子被我攻击,当即大步踏来,想以二敌一,置我于死地。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之前被一击倒地的嘉熙,突然快速跃起,整个人就像射出的猎网,“网”住了飞子的大腿,让他寸步难行。嘉熙死死地缠住他,无论对方如何出拳击在他身上,他都无动于衷。可他的生命力再不断耗费,几乎把他积存的最后一点气力全部用尽。
而我这边也分身乏术,无法解救嘉熙。吴悠出拳快、准、狠,每击中一个部位,我就感到剧痛锥心。但我依然没有退缩,不依不饶地与他缠斗,用发钗尖利处攻击我所能攻击到的任何部位。
“你不要命了吗?”发钗插入他的胸骨,他闷哼一声,话语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要了。”我的目光像是钢刀在斩铁。
“那你去死吧。”他突然拔出藏在腰后的短小匕首,朝我太阳穴刺来。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胸口有一团模糊的声音想要涌出来,却最终像气泡般破裂了。
“嗖”的一声,一支飞镖凌空飞来,插在了吴悠的手心。吴悠一声惨叫,匕首从手中跌落。我也趁机抽身,背靠墙角,默默喘息。
鲜血顺着他的手背,一丝丝滴落在地,绽开如朵朵红梅。
透过被吴悠揍得视线模糊的眼,看到肖阔带着一帮道上混的弟兄终于出现在了这条陋巷里。当即我放声大笑,几乎笑的眼泪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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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肖阔带来了数十人,并且个个手握刀枪棍棒,但在飞子特种兵般超绝的战斗力下,依然未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肖阔扶起我时,我脸色苍白无比,胸口的位置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撕裂一般,发出阵阵疼痛。
“怎么这么慢才来?”块块磐石沉郁地堆积在我胸中。
“就算有钱,召集雇佣兵还是要点时间的。”肖阔歉疚地说,“事不宜迟,我们快走,那个大块头太厉害,我带来的人不是他的对手。”
“吴悠呢?”想到适才他要对我痛下杀手,我的眼瞳顿时就变得很热。
肖阔指了指我身后,我看到有三个人正对着躺在地上的吴悠拳打脚踢。
“好吧,总算帮我出气了。”我被肖阔搀扶着,离开战场,苍汐则搀扶着几乎被击昏过去的嘉熙,紧随其后。
“这次苍汐没事,多谢你了。”肖阔的目光中,闪烁着如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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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阔把车开得一路飙驰,迅疾得像是坠落黑色悬崖的一枚石子,强大的惯性使我的脊背深深地陷进柔软的座位里。
“马上就到医院了,嘉熙你撑一下哈。”肖阔大声说。
“妈的,顶多是骨裂。”坐在后排的嘉熙摆摆手,“别把气氛搞的像我快死了一样。”
“斯年,今天多亏你和嘉熙了。”苍汐用一种天然宁静的目光看向我,“如果没有你们,我恐怕……”
我摇下车窗,尘埃顺风染上发丝,然后又辗转于漆黑的夜里,静静飞扬:“别说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苍汐的眼睛明亮如遥远的恒星,安静地燃烧着:“其实我并不值得你们这样……”
“瞎说。”肖阔插话进来,“你是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什么地位?”苍汐好奇起来。
肖阔喉咙发紧,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嗓子里像是被灌下了沉重的铅块,“呃……我最好的妹妹。”
苍汐逆光的脸忽地绽放出一朵悲伤的花,虽说瞧不见,但它却真实存在。
这一刻,我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透过苍汐的微妙表情,窥探到了她内心深处,一处我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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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线上初露的晨光,逐渐撕破黑夜,让黑暗像逃一般迅速消亡。
吴悠单手打着方向盘,缓缓朝前方的别墅驶近。别墅十分欧式,有着白色的墙壁,蓝色的花格窗,门口还摆放着娇小玲珑的雏菊。
他在门口停下车,瘸着一条左腿走到门前。
“咚咚咚”,他规律地用手指在门上砸出声响,像只人形的节拍器。
静待数秒后,门被一位年轻女仆拉开,吴悠忐忑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让不算大的空间显得明亮宽敞。原生态的桌椅,考究的吧台,殷勤的女仆,无一不突显着贵族的生活情调。
子虚赤裸上身,健美的身材沐浴在琥珀般的耀眼晨曦中。他正在修指甲,他的指甲修剪的十分洁净、光亮,曲线非常柔和,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事办的如何?”子虚用一种冰凉的目光瞟了吴悠一眼。
一夜未眠,倦意汹涌地侵袭着吴悠,但他仍强打精神:“哥,对不起,我把事办砸了……”
子虚眸底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幽晦迷离:“怎么回事?”
“哥你不是要我找苍汐茬吗?”吴悠的心开始变得苦闷、焦躁、混乱,“我做到了,但是……”
子虚眉头皱成八字:“但是有人过来把她救走了?”
“嗯……”深深的恐惧感笼罩着吴悠,让他实在难以招架。
“我不是借给你特种兵出身的飞子吗?”子虚生硬地说。
“哥,你听我解释……”吴悠试图唤回哪怕那么一点生机,“当时局面本来是对我们有利的,可是……”
子虚握紧自己的双手,十指纤长而苍白地攥紧在一起,“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幽深的眼睛里,灼得像火,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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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芷涵。
我忍着浑身酸痛,按下接听键,瞬时耳畔响起她曼妙的嗓音,好似月光下一连串滑过竖琴的音符,慰藉了我遍体鳞伤的身子。
“我们队伍初赛失利……所以今晚就回来。”她闷闷地说。
“啊?不会吧。”我发出沉重地叹息。
“不过不打紧,来年再战呗。”我和她此刻相隔千里,但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她欣慰的笑颜,如同旭日照亮天边,“对了,子虚刚才致电我,说他明日要举办一个酒会,为我接风洗尘,说我可以带几个朋友一起来,我就想到你和嘉熙了。时间是正午,地点在普罗旺斯酒店,你们一定要来哈!”
通话一结束,躲在一旁偷听的肖阔就断言:“建议你别去,去了子虚肯定会想方设法给你难堪。”
“我知道。”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鼻子苦涩地皱缩起来,“可有时候我们所能做的,仅仅只能是傲然前行,迎接那个命中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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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酒楼,显眼地挺立在城市中心的小广场上。
这次的聚会,大部分都是子虚的人,可以说我一概不识。不过幸好还有嘉熙,可惜他“重色轻友”,选择陪芳菲一块过去,让我一人踏上路途。
我慢悠悠地走至广场中心,喷水池水声涌荡,给这炎热的季节添上了一丝阴凉。那些翻腾雀跃的水珠飞溅到人的身上,闪闪发亮。
大部分来参加聚会的宾客此时已经进入普罗旺斯二层,那里是个环形大包房,落地窗外是巨大的观景平台,平台处伫立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仰头望去,暂时没有一个我认识。
我刚想走进去,却听到一声剧烈的刹车声,那声音仿佛夜风遁走的回声,在空气里反复震荡几次,才回归永久寂灭。
道路被喷泉浸湿,像一面青石大镜,映出一辆白色的尼桑GT-R。一位修长的男子从车上踱步而下,穿行于潮湿冰冷的水柱之间,有水滴打在他脸上,划出锋利的痕迹。
“好久不见,斯年。”他被阳光照耀,散发出怡人的光感,但他的每一个字,却像是从冰窖里蹦出来的,“我很好奇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你,难道……我邀请了你?”
每次与子虚正面交锋,我都有种四面楚歌之感,四下均是绝路。
我的脸庞变的苍白无力,面孔一秒一秒地凝重起来,“芷涵邀请我的。”
“哦,看来是芷涵会错意了,我虽然叫她带几个朋友来,但是我也强调了,这次聚会是名流性质的。”子虚的话语明亮又笔直,刺痛了我的神经。
“子虚你怎么还不上来?大家都在等你。”芷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观景平台上,身穿一袭白色抹胸短裙,裙子的精致花边衬托出了她的修长双腿,玲珑的曲线完完全全地被展示了出来。
“一起上去吧,我不介意和你挤同一班电梯。”子虚的嘴角微微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呵呵,能和尊敬的天降伟人搭乘同一班电梯,真是荣幸之至呀!”屈辱、愤怒、仇恨掺杂在心头,烈火般熊熊燃烧。
子虚对我矜持地笑着,不冷不热,貌似很近,却又很远:“有自知之明,真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