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按照支队和救国会的安排,审判大会开过的第二天,向地主豪绅借粮的运动便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为了取得党组织的信任和好感,王小羊也积极投入到了行动中。
这次运动还是先从王家庄搞起来。经过潘秀兰和肖力贵等人的排查,全村共有五户地主,九户富农,一户士绅。据估计,仅这几户储存的粮食就有十万斤,如果把它们分给饥饿的百姓,足够全村人吃一两个月了,这样说来,最为困难的春荒时期就能顺利度过了。所以支队和救国会的人信心十足,决心尽快打开局面,给附近的其他村庄做个样板。
王小羊听了他们的计划,一时还有些不相信,难道说那些人家真地藏匿了那么多的粮食?不少人被生生饿死在要饭的路上,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居然无动于衷,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你以为人们都是“性本善”?肖力贵嘲笑他说。
等着吧,潘秀兰满怀信心地说,等把他们的粮食挖出来,你就什么都相信了。
运动一开始,没用他们做工作,士绅张同文就第一个表明了态度,主动献出粮食两千斤。张同文是个开明人士,还一度开办过私塾,做过教书育人的好事,思想一贯积极上进,这次又带了个好头,所以他一表态,袁庆斌就握住他的手,连说几声谢谢。王好古也松了口气,以为粮食问题往下就能迎刃而解了。
但尽管张同文做出了表率,却没有得到人们期望中的那种响应,那几户地主和富农照样含糊其辞,不说献粮,也不说不献,态度最好的一户富农也仅仅表示,最多捐出一千斤粮食,这与潘秀兰对他的期望相差甚远,其他较为顽固的户主则依旧支支吾吾,互相观望,莫衷一是。不要说干部们,就是王小羊都看出来,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什么呢?
肖力贵数了数这几个人的户头,心里一下子有了数,凑到王好古身边说,你的当家子王好铭还没有出来,他们一定是在等他说话吧?
肖力贵一点出王好铭的名字,大家便都明白了。王好铭虽说算不上村里最大的地主,可为人彪悍,善于斗狠,身上有一股子匪气,被人称为“一把刀”,曾经担任过民团团长,手下有不少听他发号施令的亡命徒。后来八路军来到了这里,动员他献人献枪,参加抗日,可他口是心非,口头上答应为抗日政府服务,背地里却干与八路军为敌的勾当,并阴谋发动叛乱,企图把八路军从这里赶出去。最终被抗日军民识破,一举挫败了他的诡计,所率民团被解散改造,他也失去了称霸的权力,从此不再参加任何公开的活动。表面上看,王好铭似乎一蹶不振了,每天都缩在家里谋划如何当好一个纯粹的地主,但了解他的人都明白,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真正退出江湖,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走出他的深宅大院,重新成为王家庄真正的霸主。
王好铭和王好古是本家,从辈分说,我的父亲王小羊也应该称呼他为“爷爷”。王姓在王家庄是大姓,共用一个祠堂,一个祖坟,每家每户都有血缘关系。或许这也是王好铭为霸一方的原因,还有王好古,也同样是他被抗日政府选为领导者的因由,当然,以后的事实证明,王好古首先还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他在复杂的王家庄艰难地开展工作,没有辜负党组织对他的信任。在对待王好铭的问题上,也许他真地忽视了他的重要性,或者他也是有些碍于本家的情面,反正运动开始时,他没有把王好铭作为重点考虑的对象,以至于给这次借粮的活动制造了困难。
肖力贵一把这个问题指出来,人们就都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王好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吧,他当即表明态度说,我这就把王好铭叫到这里来。说罢,他就带着潘秀兰几个人,直朝王好铭家走去。
不一会儿,王好铭就跟在王好古身后,迈着小碎步走进支队的临时住所。袁队长,他主动打招呼说,听说你们几天前就来到了本村,也怪我这些天感染了风寒,没有出得门来,怠慢了队伍上的同志们,等我治好了感冒,一定为大家好好接风……
没等他说完,袁庆斌就打断了他的话,昨天我们审判了通敌叛国的汉奸商人,你没有听见处决他们的枪声吗?
这个……。王好铭一时没有接上话来。他转了转眼珠,收起脸上生硬挤出的笑容,改用较为认真的口气说,袁队长把我叫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你应该早就看到了,袁庆斌朝外面指了一下说,这两年,我们这一带遭到了各种灾害,再加上日本鬼子的祸害,老百姓被饿得死的死,逃的逃,留在家里的也快要活不下去了,眼下又赶上了春荒,如果没有一定的粮食接济,我们这里真要变成无人区了。
是呀,王好铭点着头说,赶上了这种年景,真是倒了血霉了……
兴许你也听说了,袁庆斌看着他说,为了让老百姓活命,抗日政府正在开展借粮运动,外面墙壁上的标语写得明白,“借余粮,度灾荒”,号召所有有存粮的人家,把吃不完的粮食借给老百姓,不能让饿死人的事在我们这里再度发生。
好,王好铭频频点头,这真是太好了,有了政府的倡议,老百姓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说到这里,他有意停下来,点起一根烟,慢慢地吸起来,好像刚才说到的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看他这种样子,潘秀兰忍不住了,站起来要说什么,肖力贵拉了她一下,她才又重新坐下去。
这是考验一个人是不是抗日,是不是爱民的最好时机,袁庆斌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希望王先生在这场运动中经受住考验,积极为抗日政府出力,将来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那是,王好铭也依旧装模作样地说,那是……
那么你想拿出多少粮食呢?袁庆斌故意顺着他的话说。
这个……,王好铭无法再回避了,夹烟的手指抖了抖,故作为难地皱皱眉头说,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怎么?袁庆斌也微笑着说,王先生没有多余的粮食吗?
没有,王好铭不假思索地说,我一个小户人家,这年头顾自己都觉得拮据,哪里还拿得出……
潘秀兰终于憋不住了,王好铭,你以为抗日政府的人都是好骗的吗?
我没有骗政府呀,王好铭转向她,做出委屈的样子说,我可以骗父母骗祖宗,可从来不敢骗政府呀……
王好古也看不下去了。好铭,他跺了一下脚说,你不要不珍惜政府给你的机会……
好古二哥,王好铭又转向了他,别人不了解我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家是个什么样……
行了,王好古摆摆手说,你就这样顽固吧,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了,到时候吃了亏可是你自找的。说完,他就一甩袖子,朝屋外走去。
我也是没有办法,王好铭又转向大家,摊开两手说,谁让我家是小门小户来着,又赶上日本鬼子扫荡抢劫,这日子也不比其他人家好过哩。
见他如此冥顽不化,人们都愤怒起来,争相走上前去,要和他好好理论一番。
袁庆斌朝大家摆摆手,依旧不动声色地说,好,既然王先生说没有余粮,那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如果有人不想放过你的话,就让他自己找你借吧,好不好?
好,王好铭连连点头,请政府放心,我会给他们说明情况的。说着,他就赶紧退出屋去。
王好铭恐怕还是有些大意了,没有估计到抗日政府为老百姓借粮的决心,其实袁庆斌和王好古都把话说给他了,连站在一边的王小羊都知道往下该怎么做了,鬼迷心窍的王好铭却依旧顽抗到底,与政府和人民作对,那倒霉的就只能是他了。
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为做到万无一失,袁庆斌再次询问行动队说。
我通过王家的佣人打听清楚了,潘秀兰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他家存在谷仓里的粮食,少说也会有八千斤。
肖力贵接上说,他家的情况我也熟悉,谷仓在什么地方,由多少家丁看守,我都估摸个差不多,为了便于行动,我把他家的地形图都画好了。
噢,袁庆斌欣喜地说,你们准备得很充分嘛。
我就知道他会顶风,肖力贵说,看来只能对他来硬的了。
袁庆斌看过了王好铭家的地形图,很快便和支队的几个领导制定出了行动方案,但等黑夜来临了。
但到下午时分,却又发生了一件与此有关的小事:平时和王好铭打得火热的李青石偷偷摸摸走出家门,要到村外去,被站岗的战士拦住了,问他干什么去?没想到,李青石做贼心虚,贸然打倒了那个战士,便朝附近的树林里跑去。肖力贵带着一班战士包围了树林,经过一番搜索,终于捉到了李青石,把他带回到支队住处来。
你跑什么?袁庆斌盯住他说。
我、我没有跑……。李青石梗着脖子不承认。
还说没跑?被他打倒的那个战士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便踹了他一脚,没跑怎么在树林里逮到了你?
我是到里面拉屎……。李青石狡辩说。
行了,袁庆斌一拍桌子说,你出村要到哪里去?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一听到这话,李青石便紧张起来,高抬的脸面赶紧低下去。但他还不想就此坦白,两手抱住头,又摆起了肉头阵。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袁庆斌笑了笑说,你是在替王好铭到外边去搬救兵,对不对?
李青石见到自己的行踪被识破,也不想再抗拒下去了,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下去。你,他又纳闷地说,你们怎么知道的?
袁庆斌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加入了红枪会,这红枪会是干什么的?你当然比我们更清楚了。红枪会从它成立的那天起,就在为地方豪绅服务,没错吧?所以你急急忙忙朝村外跑,不是受了王好铭的指派,还能去干什么呢?
李青石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王好铭觉得你们可能对他来硬的,就派人找到我,让我去……,往下你们都知道了。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支队暂时把李青石关了起来,并加强了村口各条道路的岗哨,以免王好铭等人跑掉。对于夜里的行动,支队领导重新进行了部署。从李青石的行动看,狡猾的王好铭已经有所准备,尽管请求外援的计划破产,但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根据潘秀兰等人提供的情况,王家共有家丁十余人,长枪七八条,短枪两只,如果他们进行抵抗,对行动组还是会造成一定的威胁。支队研究的结果是,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最好派一个人装作李青石的同谋,去给王好铭送信,以此麻痹他放松警惕,给支队夜里的行动提供方便。
但派谁去呢?
就在这时,潘秀兰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忽然提到了我父亲王小羊的名字。
他行吗?肖力贵首先提出异议,他在占领区学校里读书,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呢。
他还能是什么来历?潘秀兰反驳他说,忘了他是你最要好的同学了?
那是过去,是小时候,肖力贵摆摆手说,现在形势这么复杂,我们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离开这里两年多的人……
潘秀兰打断他的话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没有谁比我们这几个人更了解他了,不管形势发生怎样的变化,我相信他都不会做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
你凭什么这样替他打保票?肖力贵尖锐地指出说,就凭你对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好感?别忘了,这是革命,是对敌斗争,是你死我活,不是儿女私情,不是剃头挑子一头……
听他说得这样难听,潘秀兰的脸涨得通红。肖力贵同志,她跺着脚板说,我这是在说革命工作,请你不要在个人问题上纠缠……
好了好了。袁庆斌不想再听他们争论下去了,摆摆手,把目光转向了王好古,对那个王小羊,你们比我们这些外地人更了解情况,这件事就由你们农救会做决定吧。
这样,潘秀兰的意见自然就占了上风,最后做出的决定是,由王小羊扮作李青石的同谋,去王家传这个口信儿。
此时,我的父亲王小羊正坐在家里,望着就要降临的夜幕,在脑子里勾画夜里可能进行的行动。其实,他并不知道夜里真有这么一场行动,他只是根据白日里王好铭的拙劣表演,觉得支队应该在夜间进行一场突击行动,给王好铭来个措手不及,把他藏匿的粮食彻底挖出来,看他还有什么好说……。当潘秀兰背衬着一天晚霞朝他走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莫名地激动起来。当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任务,他只是为潘秀兰这些人几天来的抗日举动感到敬佩,并受到深深的感染。
是不是夜里要……?王小羊想向她证实一下自己的预想,但张张嘴,又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被他们看做同志,对于这样机密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潘秀兰在他身边坐下来,两眼很有神采地看着他。小羊,她这样开口说,你帮我个忙好吗?
帮……忙?王小羊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豪爽地说,好呀,你让我去干什么?
潘秀兰见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没有接着把交给他的任务说出来,而是依旧提醒他说,这几天你也看到了,眼下的斗争异常激烈,要想把我们这一带的抗日工作做好,必须要……
没等她说下去,王小羊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是不是让我参加你们的行动了?
见他这样说,潘秀兰也就不再说动员他的话,干脆朝他凑近一些,把交代给他的事情说出来,然后静待着他的反应。
去向王好铭……传信儿?王小羊一愣,为什么?
潘秀兰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这个行动的真实意图说出来。不要问为什么了?她有些歉意地望着他,你只要把信送到,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小羊,这是抗日民主政府对你的考验,你可千万……
望着她脸上严肃的表情,王小羊不再问下去了。但用不着多想,他就明白了执行这次任务的目的。为了尽快取得他们的信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必须要……,再说,为了抗日,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秀兰,他也用庄重的语气说,完成了任务以后,你们就把我看做你们的同志好吗?
当然,潘秀兰使劲点点头,尽管……,我一定会把你看做我们的同志的。说到这里,她朝着他伸出自己的手。
望着她那只朝自己越伸越近的手,王小羊真想也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和她的手握在一起。等我完成任务以后吧。他又把手收回来说。
好,潘秀兰同意说,那我们就说定了。
王小羊接受了任务以后,没有再做丝毫停留,就走出家门,绕过两条巷子,径直朝王好铭家走去。红色的晚霞已经变成了灰色条云,暮色开始笼罩了街道和房屋,村庄的景致正在迅速地模糊起来。王小羊踩踏着熟悉而陌生的地面,一步步接近了王好铭家那幢幽深的高宅大院。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济南的上级邱浩天,也许邱浩天在外面执行秘密任务时也是这样的经历和感受吧?老师,他在心里对自己的领路人说,你知道吗?我正在为党工作,为抗日工作……
王家的门前很安静,也没有任何人把守,王小羊很轻易地便走了进去。进到了院落里,他才有些吃惊,迎门墙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持枪的家丁,一下子朝他围上来。从王家外松内紧的情况看,他这次的任务也许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容易完成。
你是干什么的?高个家丁凶狠地看着他说。
为什么私闯老爷的宅门?矮个家丁也跟上来说。
王小羊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虽说这两个家伙是王家的家丁,他却不认得他们,看来是王好铭从外村雇来的打手。我是这个街上的人,他朝他们解释说,找老爷有事。
这个街上的人?矮个家丁上下打量着他,我怎么没见过你?
有什么事给我们说吧,高个家丁瞪他一眼说,老爷没工夫见你。
这怎么行?王小羊提高了声音,我是受人之托专门来找老爷的,有要事当面对老爷说,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得起吗?
他这一咋呼,果然把里面的人吸引过来了。谁呀?一个中年人从一个偏门里出来,穿过院落,大步走到了他面前,在门口吵吵什么?
王小羊认出来,这个人是王家的管家,虽说也不是本村人,但在王家做事已经好多年了。吴管家,他也朝他走过去一步,我要见我爷爷。
吴管家也认出他来,是小羊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找老爷有什么事?
王小羊故意朝那两个家丁看看,低下声说,是李青石派我来的,让我给爷爷来传话……
吴管家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跟我来吧。领着他便朝堂屋里走去。
堂屋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桌子上、条几上摆了好几只,烛光交错着,把屋内照得一片亮堂。王好铭正站在桌子前,用一根火柴杆撩拨烛火。
吴管家让王小羊站在门边,自己走过去,悄声对王好铭说,老爷,李青石让小羊传信来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好铭就霍地抬起头,瞪大两眼,直朝王小羊看来。
王小羊急忙走过去,爷爷,是我……
王好铭直直地看着他,不禁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是这样,王小羊走到他面前说,傍黑的时候,我在村口遇到了李青石,他让我给爷爷传个口信……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王好铭紧盯住他说。
村口有八路军的岗哨,出入不方便,所以他就……
他让你传什么口信?
李青石让我告诉你,武会长说了,今天夜里,他带一竿子弟兄过来,说是慰问八路军,让您……
什么?王好铭有些吃惊,他们来慰问八路军?李青石是这么说的?
王小羊点点头说,是,他是让我这么说的。
他娘的,王好铭跺了一下脚,狗日的李青石是不是要出卖我?
不会吧?吴管家眨巴着眼说,他们的意思是不是要稳住八路?不让他们……
对对,王小羊急忙接上说,李青石是这么说的,让我告诉爷爷,说尽管放心,八路军不会闹腾起来的。
噢,王好铭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看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了,吴管家松了口气说,只要彪会首到了,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好铭冷冷一笑说,我看不会有那么简单吧?他随即把眼掉向王小羊,小羊,你对我说实话,是谁让你来传这个口信的?
是李青石呀。王小羊故作坦然地说。
这样的口信李青石会让你来传?王好铭撇了撇嘴说,你们把我王好铭当成什么了?即使我没他们那么高明,可也不是傻瓜一个吧?他紧紧地盯住他,阴冷的眼里放出了凶光,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王小羊有些紧张,似乎支队的计策真的被他看穿了。但他随即又想到,这或许是王好铭有意使诈,目的还是进一步考验他。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再次重复那句话说,爷爷,我已经说过了,是李青石让我来的,信不信由你?
你倒是给我说,王好铭依旧板着脸说,他为什么会信任你?
这个我也不知道,王小羊沿着自己的思路说,兴许是因为我们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吧?我一从济南回来,他就到我家看我来了,对了,他还给我带了一布袋粮食呢。
那布袋粮食就是他从我这里……,王好铭顺着他的话说,忽然又拍拍脑袋,不对,你和肖力贵、潘秀兰他们不也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这个我看没什么说服力。
那我可就真不知道为什么了,王小羊摊开两手说,反正我给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会骗我呢?王好铭乜斜着他说。
我骗谁也不会骗爷爷呀,王小羊故作委屈地说,我就是再不懂事,也还知道远近,怎么着也不会骗自己本家的长辈呀。
王小羊随嘴说出的最后这句话,竟然真地打动了王好铭,是呀,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再说,王小羊一向安守本分,与他无冤无仇,没有理由替八路军来坑害他……。王好铭咽口唾沫,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见他这样,王小羊也悄悄松了口气。爷爷,我把信送到了,该回家去了。说着,他就朝门口退去。只要走出了这个院子,他对自己说,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充满了就要到来的激动和喜悦。
别走,王好铭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朝他招招手说,小羊,你这次回来,我还没有和你说说话呢,这样吧,你既然到我家来了,今天就不要走了,在我家吃顿饭,就算是给你接接风吧。说到这里,没容王小羊反应过来,他就转对吴管家说,老吴,你去通知厨房,晚饭多加两个菜,我要和小羊喝二两。
好来。吴管家心领神会,立刻转身走出去了。
爷爷不要……,王小羊急忙说,我爷爷还在家等我回去……
没事,王好铭微微笑了笑,我不是你爷爷吗?在我这里就像在你自己的家一样,对了,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我一顿饭呢,今儿算是头一回。说着,就把他使劲按在椅子里,自己在另一把椅子里坐下。
王小羊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了,相反,如果执意要走反引起他的怀疑,那这次任务可就无法完成了,不能取得肖力贵他们的信任事小,耽误了支队的行动甚至导致借粮运动的失败事大呀。一想到这里,王小羊就无法再做其他表示了,只能乖乖地坐在那把椅子里。他明白,自己已经被狡猾的王好铭作为人质扣留下来了。这可是这次行动没有计划到的一个意外。
晚饭真的很丰盛,光菜肴就弄了半桌子,王好铭还拿出了一瓶陈年老酒,和王小羊推杯换盏地喝起来。真是富人家的一顿饭,抵得过穷人家的一月粮。王小羊在心里感叹,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王好铭这些地主老财居然还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而且不肯拿出一点点多余的粮食给穷人。想到白天他在政府面前的表演,王小羊心里越发充满了愤怒。为了彻底打击这些失去了人性的家伙,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你今夜就是死在王家虎穴里也算值了,也是为神圣的抗日战争尽了自己一份微薄的力……。王小羊变得真正坦然起来,大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迈和畅快。
吃过饭后,王小羊没有再说离开的话,王好铭也果真没有放他出去,而是让吴管家给他收拾出一间屋,把他安排在里面睡觉。吴管家走后,王小羊拉了拉门板,外面没有上锁,看来王好铭虽然不放心他,但还没有算计他的用心。
夜渐渐深了。王小羊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借小解的理由,出门朝院子里走去。院子里也很静,家丁们都聚到一间乌烟瘴气的屋里打牌,只留下一个值班。听到他的动静,值班的家丁走过来,随便问了他一句,并指给他厕所的地方,便背着大枪走开了。王小羊回来时,家丁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看来他们真的被麻痹了,王小羊对自己说,你的任务虽说还不能说已经完成,但毕竟没有辜负抗日组织尤其是潘秀兰对你的信任。
王小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心要等待肖力贵的行动组打进来。按照他的设想,最先响起的应该是一声清脆的枪声,然后便是王好铭和家丁们绝望的哀嚎。一想到这情景,他的心脏就激动得砰砰跳……。半夜时分,王小羊终于熬不住了,慢慢闭上了眼睛。但他才睡着一会儿,就似乎听见一阵纷乱的声音,像是外面刮起了激烈的大风。他霍地坐起来,没错,声音是从外面响起来的,但不是大风,而是此起彼伏的人声。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肖力贵他们打进来了。但他好像又不太相信,怎么没有听到枪声?
王小羊没有穿上鞋子,就赤着脚跑出门来。院落里晃动着无数人影,还有一支支火把。望着那些在火光下闪烁的面孔,王小羊欣喜地告诉自己,没错,当他在睡梦中的时候,人们已经成功占领了王家大院。他稍稍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到他们打进来的动人场景。
事后潘秀兰告诉他,肖力贵带领他的行动小组,翻过王家高高的围墙,像猛虎下山一般冲进院子里。王家的家丁没怎么防范,一个值班的在墙角处睡大觉,其他的被包围在一间屋子里,没放一枪,他们就乖乖地缴了械。王好铭被肖力贵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时,压在枕头下的短枪还装在套子里。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潘秀兰紧紧握住王小羊的手说,没有你的配合,我们不会打得这么漂亮。
人们举着火把穿过月亮门,争先恐后地朝后院跑去,王家的粮仓就在后院内,在砌于地下的秘密暗道里。王小羊反应过来,也急急地随在人们后面。在肖力贵等人的镢头和棍棒下,王好铭的粮仓终于被打开了,八千斤黄灿灿的粮食出现在明亮的火把下,出现在人们为饥饿所放大了千百倍的眼睛里……
小羊,王小羊听见一个女声在喊自己的名字,你在哪里?他知道,这是潘秀兰在找自己。他被王好铭扣留在这里,实在让潘秀兰担心坏了。潘秀兰,他挤出人群,朝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我在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