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与玄空继续前行。
早上对着水盆清洗的时候,眼睛周围的一圈黑色连我自己都不忍卒睹。哎,算了,我们都是修道之人,不必在他面前去刻意掩饰什么。不过,如果让人知道我这个想要好好修行的人,自己却被怪异的噩梦惊扰连连,不知他们还敢相信我们什么?更谈何继续除魔卫道呢?
玄空在前面走,我跟在后头,望着他瘦高的背影,却始终不明白他的目的地。事实上从头到尾,我也没有问过他我们将去往何方。也或者,他的出行从来就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尽一个修行之人的义务罢了。
“昨天晚上又做那个紫竹林的梦了?”
我告诉过他最近困扰我许久的这段梦。在梦中,有时是一直漫无目的地在紫竹林中行进,有时是坐在土堆上仰望星空,但没有一次像昨晚的梦中所经历的那般惊心动魄、身临其境。
“嗯,是梦见了,而且这回有些令人后怕。”
“是么?采倩,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不!”我突然转身一跳,人就直直地站到了他的面前。摊开双臂,直视着他的褐眸,我坚定地对他说,“我想去京城我表妹家,因为昨天我在紫竹林里梦见了她。她看起来很不好,我要亲自去确认才放心。”
“也好!”我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竟然这么爽快地就接受了。“正好现下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京城我也好久没去游览了,不知这几年有没有变化过?”
太好了!我在心里呼喊。自从跟他修行以来,我一直只是追随着他罢了,他说去哪就去哪。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去的地方,他马上就应允了,也许他的心思本来就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下次再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直接对他说就好了,反正又不用我付账,乐得其成。
“不过,”当我正算计着这些在原地发呆的片刻,他人已经绕开我走到很远的前面去了。一抬头,他正朝着我的方向,表情是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淡然,“我以为,你只是思念你的表妹紫灵罢了,毕竟你们快十年没见了。”
路途中,我只讲过一次紫灵的名字,他竟然就记住了,果然是对于一些细节,他的记性就特别好,难道这也与修行有关。不过搞了半天,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的直觉嘛。正想反驳,他人已经彻底转身往前走去,却又从嘴角顺着风回飘出一句话:“所以采倩,从今晚起,你就别再做恶梦了。”
我愣在了原地。
原来,他也会关心人哪,我还以为他只懂修道呢!
说起我与玄空的相遇,只能用“无奈”二字来形容。
为何要如此之说?只因他的身份是道人。既是道人,那所做的必是降妖除魔的。显然,若非我遇到了奇怪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碰上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没有人会希望因为这种原因而去认识这类人。
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我的母亲与紫灵的母亲是嫡亲姐妹。姥爷留下一大堆店铺与生意给两个女儿。在姥爷死后,真正打理生意的还是我父亲与紫灵的父亲。印象中,姨父很疼爱姨母,因她喜欢紫竹林,还特地为她从南方移植了紫竹于此地。竹性刚烈,所到之处其它花草皆无藏身之地。所以,紫竹们成群结伴,足足围绕了于府大半个圈子。
因两家府邸本就离得很近,我和紫灵就经常一起玩闹。紫灵虽比我小五岁,胆子却比我大许多。比如,我很害怕在紫竹林里散步,那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仿佛人一旦踏入其中,便会不断被其迷惑,而紫灵却很乐意在其中嬉戏,或者她年纪很小就很喜欢“被迷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十岁那年,父母经商离家,所乘的船只触礁而破。看到父母被水浸泡得浮肿而无法辨认的尸首,我大呼这绝对不是我的父母。姨母与老奶娘在旁哭得泪人似的,旁边多少人怎么劝也拉不住她俩个。平静下来以后,姨母与老奶娘用银两遣散了家里的佣人们。
她们带我到了新家。
我矗立在“于府”的牌匾前,它光滑而明亮,被人擦拭得一尘不染。就在几个月前,我家大红木门前的牌匾上也刻着这样整洁大气的两个大字“容府”,但当我今早离开最后一次凝神顾盼之时,它却已凄惨地挂起了颓败的蛛尘。“于”和“容”,明明两个永远不可能相干的字却渐渐模糊,然后放大,又开始清晰起来,在我的眼中慢慢融合成了一处,我的心情登时更为陷入阴霾。
——是的,“人走茶凉”也不过如此而已。
虽然当时的自己才十岁,却已能体会这种人情冷暖。世间万物本无情,可会随着人的心情而斗转星移。
正出神着,“表姐”的叫声打破了这份悲伤的气氛。一个粉嫩的小女孩兴冲冲地扑到我的怀中,握住我的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我的。她额上的那颗黑痣随着粉肤上扬,散发着欣喜却又悲伤的气息。
有双温柔的手搭上了女孩的肩膀,“灵儿,以后你采倩表姐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以后要像亲生姐妹那样相处,知道吗?”说完,姨母特地腾出一只手来搭上了我的肩,以示鼓励。
“嗯!”紫灵回答的力度很大,连带着额上的那颗黑痣也坚定了起来。
从此,我在于家与姨母、紫灵还算幸福地生活了三年。姨父经常出门做生意,不在府里的日子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当然,即使是他待在家里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也比较冷淡,顶多只能算是客气与恭维。
毕竟,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