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部新晋的副主任严原,是个绵里藏针的细心人,在审讯犯人的时候,既有宋维昌那样的凶狠,又有善于观察分析的耐心,最近破获好几桩案子,又通过仔细审讯,牵连出更多的“窝案”。马主任对他这点大加赞赏,拍着肩膀夸奖他:“很好,干咱们这一行,就得既象狼,又象狐狸,又狠又奸。你比老宋心细,狠劲儿都藏在心里,行,将来争取成为中国的希姆莱”。
“全靠主任栽培。”
这天他审讯“张大顺”,觉得这人虽然没什么破绽,但那双眼睛里闪动的深沉稳重的光芒,怎么瞅怎么不象个生意人,虽然神态、问答都滴水不漏,但一个人身上的内在气质,却是很难掩盖的。
一通老虎凳、辣椒水、皮鞭抽,张大顺身上的衣服,又被打得象风吹的柳絮一样,片片飞散,身上滴下来的血水,随着挥舞的皮鞭,迸到审讯室的墙上。但是,还是象以前一样,这家伙满嘴叫屈,一句有用的口供也没有。严原的眼睛象钉子一样,狠狠地盯着趴在地上喘气的犯人,越来越觉得这人不简单。
不,他绝对不是生意人。
“押下去。”严原挥了挥手。他觉得再这么打下去,也不会见效,得想点别的办法。
让严原没想到的是,张大顺被押回牢房刚过两袋烟的功夫,有小特务匆匆跑过来向他报告:“张大顺死了。”
“啊?”
严原一瞪眼,站起身来,跟在小特务的身后,走向牢房。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用刑过度,把犯人打死了吗?这种事,在特工部里倒是经常发生。特务们审讯时无节制地用刑,很容易把犯人打死、打残。一般情况下,拉出去埋掉就算了。但是今天,严原正准备对张大顺采取别的策略,他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糟糕。
严原来到那栋阴暗的筒子楼,一股子酸腐的霉气味,迎面而来,老楼里既阴又潮,墙皮掉了大半,泛着白碱,几片从楼道口飘进来的落叶,在墙角翻卷,整个看上去就象是地狱。
张大顺的牢房里,两个小特务正在紧张地翻看“尸体”,张大顺面色腊黄,原来的四方大脸因为长期的囚禁刑讯,变得瘦骨嶙峋,紧闭着两眼一动不动。一个特务向严原请示,“严副主任,让老徐拉出去埋了吧?”
严原沉着脸没作声,上前试试犯人的呼吸,又摸摸脉搏,张大顺的身子横卧在一片陈年稻草上,片片血痕,把草叶草根都染红了,满身伤痕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了,呼吸试不出来,脉搏似有似无,严原是个细心人,并没马上做出“埋了”的命令。而是蹲着身子,反复检验脉搏。两个小特务站在旁边,有些尴尬。
“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没有,”小特务回答。一般审讯完毕,把犯人架回来,往牢房里一扔,就算完事,管他是死是活,今天严副主任对这个“经济犯”,怎么如此关心起来了呢?死个囚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严原不是医生,他拿不准张大顺的脉搏,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但他不愿意草率行事,自己对这个犯人的怀疑,还没有得到证实,不行,不能这样埋掉,还要做最后的努力。
“把他送到医院去,赶紧抢救。”他沉着脸站起来命令道。
牢房里,一阵小小的忙乱,小特务们赶紧找来了担架,把张大顺抬出楼外,三轮摩托车发动起来,浑身血迹的犯人,被塞在摩托车的挎斗里。严原拧着眉毛喝道:“小心点,要争取把他给救活。你他娘的慢点,听见没有?都是你们这群顾脑袋不顾屁股的东西,下手没轻没重……”
大院角落里,花匠老徐低着头慢慢修剪一丛万年青,头也不抬,就象是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
此时的医院里,惠姐等人也正在紧张地忙碌。
医院是日本人的天下,门口有哨兵,院长是亲日派汉奸,惠姐住院以来,陪床的只有腊梅、阿秋两个姑娘,其他特工们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从来不到这里来。但是今天陈榆进来了。他戴着一顶破草帽,嘴上还捂着副大口罩,赶着一辆淘粪马车,进入到医院大院里。
这种淘粪马车,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一次,专门淘医院里的厕所,车上拉着个硕大的木制粪箱,箱子上挂着个长把淘粪勺。散发着难闻的臭味。一般人在路上遇见,都会躲得远远的。
看见马车驶入院里,哨兵早早便捂了鼻子,根本不去检查陈榆的证件,挥着手便示意快走。马车一路顺畅地拐过门诊部和住院部的大楼,进入后院里。
后院里比较安静,几间平房,都关着门,在甬路拐角处,一棵老榆树旁边,陈榆看见腊梅正站在树下等他。
陈榆瞅瞅四下无人,将一包东西交到腊梅手里。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分手了。腊梅提着包袱从后门进入楼里,这时候,正看见楼道上一片忙乱。
两个便衣特务,抬着一个人事不醒的犯人,正往楼上走,那犯人身上穿的是夏季的短袖衬衫,已经扯成了条条,完全遮蔽不住身体,身上满是血迹血痕,发如乱草,胡子拉茬,根本就看不清本来面目。
腊梅走上二楼,来到惠姐的病房里。
沈太太早已经出院,这间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惠姐一个人。这时候,惠姐脱掉了病号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本来她的伤还没好,需要继续静养,但方江考虑到久在这家敌人的医院,毕竟危险日增,而且如果今天抢救许群的行动,不论成功与否,敌人都会对医院大肆搜查,那时候,就更不能耽下去了。
因此,惠姐呆会就要“出院”。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惠姐能够站起来,慢慢行走,虽然身上数处还裹着纱布,但她身体素质很好,断骨愈合很快,剩下的便是静养调理。她数日来第一次穿上自己的衣服,站在地上,脸上滋润着兴奋激动的神情。
“腊梅你看,我完全没问题。”
“嗯,小心,慢慢走。”腊梅放下包袱,上前去扶住她。
惠姐在腊梅的搀扶下,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笑开了花,能够自己站起来走路,这是久违了的事情,今天,就能出去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了。
“好了,”惠姐喘了口气,重新坐在病床上。
腊梅从陈榆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身白色的护士服来,穿在身上,戴上白色护士帽,再戴上白口罩,就成了一个标准的小护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