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外面的枪声,似乎越来越近了。老夏不放心,转身走出屋外,牛娃子跑过来,脸上现出忧虑的神色,“老夏,敌人好象在展开扇子面搜索,这里位置不隐蔽,呆会,很可能就会搜到这里来。”
“嗯,”老夏站在高处,向远处观望一番,又返回屋里。
苗医生弯着腰,正在紧张地进行手术,他拿着雪亮的手术刀,慢慢去切割方江伤口处的皮肉,旁边好几个汉子,都屏气凝神,瞪大了眼睛。老夏静静地站在众人身后,一动不动。
空气里散着一股血腥味。苗医生的两手,都被鲜血染得通红。他用亮晶晶的手术钢钳探入黑洞洞的伤口,用力去夹,方江的身子猛地一阵蠕动,周围的人们,都跟着瞪眼咬牙。
一颗长长的滴着血的弹丸,被钳子给夹了出来。
血,仍然在往外渗,苗医生迅速地止血,缝合伤口,脸上毫无表情。老铁实在忍不住了,胀红着脸,怯生生地问:“医生,怎……怎么样?”
“难说,”苗医生神情严肃,“他失血过多,子弹伤及了肺叶,咱们这儿又没有特效药,只能看他的自身抵抗力了。”
门口窜进一个人影来,却是小泥猴儿,老夏瞪了他一眼,“你轻点。”小泥猴被汗水泥污弄得脏兮兮的脸上,现着惊慌神色,“老夏,鬼子汉奸们的队伍接近了,连刺刀上挑的太阳旗都看得见了。”
众人心里都心急如焚,此时,苗医生的手上,仍在不停地做着缝合动作,谁也没有说话。老夏皱着眉头,抬头往屋外转了一趟,马上又走了进来,对苗医生说:“不行了,医生,必须马上走,鬼子眼看就到了。”
“好,”苗医生手上动作不停,对妻子说道:“阿婉,把消炎绷带拿上。”又转身对老夏等人说:“你们两个抬着担架,你,端着热水,你,提着我的药箱,你,扶着他的身体,不许晃动,听见了吗?不许晃动。”
“苗医生,谢谢你。”老夏瞪大着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他咬了咬牙,伸手抬起担架。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抬着担架,从屋里走出来。苗医生走在担架旁边,一边跟着走,一边用手继续缝合伤口,丁义等人紧紧拥着这只移动的“手术台”,从屋里走出来,走上房后的坡路。这时候,听到“叭,叭,”零乱的枪声,已经响到坡下了。
“进青纱帐,”老夏看了看四周的地势,一边抬着担架,一边下着命令。一行人匆匆拐了个弯,奔向坡下的农田。苗医生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他嘴里轻轻念叨着,“好,轻一点,转弯慢点,好,放平放平,很好,扶住他。”
“牛娃子,”老夏扭过头来,“你去那边山坡上,如果鬼子发现我们,你负责把敌人引开。”
“是。”牛娃子匆匆跑开了。
“好样的。”苗医生嘴里赞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称赞谁。一行人迅速抬着担架进入青纱帐里。苗医生伏下身子,用嘴叼住方江伤口处的细绳,两手迅速摆弄几下,抬起身来,继续赞叹,“好汉子,真是铜筋铁骨。你醒了吗?很好。疼了吧,疼了可以喊,没关系。”
方江这时候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四周的人,脸上露出一丝痉挛般的微笑,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苗医生的嘴角,染满鲜血。他歪头吐了吐,继续轻轻念叨着:“好,马上就好,这么刚强的汉子,一声不吭,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台移动着的手术,隐入无边的绿色原野里。
四周的枪声,忽远忽近,零零星星地响着,苗医生终于完成了缝合,他接过妻子手里的棉球,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渍,松了口气,脑门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妻子阿婉掏出手绢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和嘴角上的鲜血,担心地说:“你坚持得住吗?是不是胃痛又犯了?”
苗医生摇了摇头,制止了她的话,喘了两口气,扶着妻子的肩膀,休息了片刻,继续打起精神处理方江的伤口。小小的担架,沿着青纱帐里的曲折小路,缓慢而平稳地前行。
“怦,怦怦怦,”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苗医生忽然抬头问道:“咱们这是往哪儿走?”
“老家,”老夏在前面抬着担架答道:“我们有个安全的地方。马上就到。”他嘴里微微喘着气,向前了望,前面不远,便是袁将军庙了。
苗医生扶着方江的身子,和众人一起,穿出青纱帐,进入破旧的小庙里。大家七手八脚,在正殿里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把方江抬下“手术床”,苗医生不住叮嘱,“慢来,慢点,注意腰,托住他,等一下,我把绷带给他扎上,好,放,慢慢放。”
方江平躺在床上了。他又慢慢睁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把目光盯在苗医生身上,嘴角轻轻往上提了提,微笑了一下,向他点点头。苗医生也冲方江笑着点点头。
大家都累到了极点,一个个坐在地上呼呼喘气。苗医生也捂着胃部坐下来,喘了一阵气,向着老夏说:“还得辛苦你们一趟,得马上去买药,他的伤口要是发炎溃烂,就有生命危险……”
“没问题,我去,”“我去,”好几个人,同时站起来。
苗医生怔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笑意,“好,都是血性汉子,我向你们致敬。”
“医生,我们应该向你致敬。今天这么危险,幸亏遇到你这么一位好医生。”
“说得不对,”苗医生笑着摇了摇头,“没错,今天确实非常危险,我也从来没做过青纱帐里的手术,更没经历过边跑路边做手术。但我觉得很骄傲,我是在给一个同日本鬼子搏命的抗日勇士在做手术。要说危险,有日本鬼子在,哪里不危险?哪天不危险?我是医生,但准确地说,我是一个中国医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