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扶芳斋后,许南风简直像是恨不得把整家店都包下来送给君疏月一样。君家人在美食方面向来热情不高,但面对许南风这样的殷勤,君疏月实在不忍心推辞,只好耐着性子把桌上一碟一碟的糕点往嘴里送。
“他们家的鸳鸯甜粥也是澜城一绝,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我自己可以。”
君疏月望着自己碗碟里堆成小山的糕点,举着筷子无奈地瞪了许南风一眼,可偏巧是这一眼让他看到扶芳斋外有个可疑的人影一晃而过。
“南风……”
“嘘——!”
许南方舀了一勺甜粥不动声色地递到君疏月的唇边:“喝完粥带你去见个朋友。”
许南风的朋友,自然不会是普通的朋友。听到这话,君疏月轻轻舒了口气,看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两人在扶芳斋里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时斋外驶来一辆马车,说巧不巧正好停在窗边透光的位置,整间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听到客人们抱怨,老板连忙吩咐小二去把马车牵走,这前后也半盏茶的功夫,但许南风已经趁乱带着君疏月离开了前堂。
“这是……”
方才屋子里刚一暗下来,许南风一把抱起君疏月飞身掠过了慌乱的人群,待小二将马车牵走时,他们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竟端端正正坐着两个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这等精妙绝伦的易容术,你从前也见过吧。”
许南风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带着君疏月穿过狭长的过道来到后堂。君疏月这才反应过来许南风早发现外头监视他们的人,所以才设计了刚刚那场偷梁换柱的戏码。
“看来终于要见到这位妙手天工舒家的传人了。”
在浮方城时,为了瞒天过海将段闻雪救出去,君疏月和他不得不暂时交换身份,而帮助他瞒天过海的是那张精妙绝伦□□。当今世上能有如此手艺的非妙手天工舒家不可。舒家在乾州不像云鹤山庄那般在江湖中举足轻重,但一提及舒家,武林中人无不敬畏三分。经舒家人一双巧手打扮,哪怕你是八十岁的老妪也能瞬间回到风华正茂的十八岁,他们不仅能让人的面容伪装得毫无破绽,甚至可以使人的身高,身材,肤色乃至声音都完美契合。所以舒家人的身份也最为神秘,因为没有人看过他们的真面目,因为没有人分辨得出那究竟是真容还是易容。
许南风引着君疏月穿过过道,没有往内堂的方向走去,反而拐去了后院的伙房。君疏月正好奇这又是怎样一位奇人听到里面传来叫嚷声。
“你又跑来厨房偷吃!”
“这杏花酥是要吃刚出炉的第一口,我这不是等不及要来尝尝鲜,哎呦,你别打,你再打我可翻脸了啊!”
“你还敢翻脸,你倒是翻脸给我看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君疏月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舒家后人,不过似乎和想象之中有些不大一样……
“舒方晴,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许南风喝着茶品着杏花酥如是说。而角落里那个顶着一脸巴掌印的白衣少年正是这一代妙手天工舒家的主事舒方晴。
若不是亲眼所见,君疏月真难想象一个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竟会为了一块杏花酥被追得犹如丧家之犬。
“你懂什么,这叫打是亲,骂是……”
他话还没说完,窗外咻地飞来一物,好在他手疾眼快躲了过去,否则被这擀面杖砸中,他那张俊俏的脸上又得多点颜色了。
“你这张嘴早晚得是个祸害。”
许南风摇了摇头,又从盘子里摸了一块杏花酥递给君疏月:“尝尝老板的手艺,我们算是沾了舒少爷的福了,要不是为了他,大老板可不会亲自下厨。”
“那是自然。”
舒方晴得意地摇了摇扇子,然后不着痕迹地用扇子遮住自己被打肿的半张脸,瞧瞧把身体凑到乖乖吃饼的君疏月面前,许南风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推到一边:“离阿疏远一点,是不是另半张脸不想要了。”
“他是那个大美人?!”
“咳……”
君疏月差点被一口呛住,许南风连忙倒了杯茶给他,然后一副护犊子的表情瞪着舒方晴:“大惊小怪什么。”
“啧啧啧,没想到啊,我上次见他,他明明……”
舒方晴这一说君疏月终于是想起来了,先前在浮方城时许南风确实领过一个白须老人来替自己做过易容,而这次见到的又是个看上去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两人的面容身形声音完全不同。看来这舒家的人果然是让人不可琢磨。
“这件事我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要你再帮我赶制一张阿疏的□□。”
君疏月闻言,不由一愣,大惑不解地看向许南风,可不待许南风解释,舒方晴便怪笑道:“怎么,这是看得到吃不着,想借物思人对着镜子聊以□□?”
“……”许南风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暗示,面上骤然一红,但话锋马上一转,故意调侃道:“莫非你平日被阿阮拒之门外的时候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你不要胡说!”
舒方晴来不及捂住许南风的嘴被身后那个冷面的男人一把拎起来拖到了外面,许南风捧起茶轻轻喝了一口,慢慢冷笑道:“看来今晚舒方晴进不了阿阮的房门了。”
“他们两人莫非是……”
许南风点了点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舒家到了方晴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继承人,而且他天分极高,被舒家寄予厚望,而舒阮只是舒家的养子,名分上是少爷,其实与家奴无异,方晴与舒阮自幼一起长大,两人少时感情笃厚家人只当是两小无猜,可是后来方晴竟为了舒阮拒婚,而这时又有些不入流的话传到了他父亲的耳朵里,舒父一怒之下重罚了方晴,将他在舒家关了足足一年思过,而舒阮也被赶出了舒家。”
“所以他追到了这里?”
“换做是我,只要心的人还活在这世上,算要天翻地覆,我也会把他找出来。”
君疏月微微一怔,伸手握住许南风的手:“我在这。”
“嗯,我知道。”许南风也紧紧扣住他的手:“我会尽快查出冰牢的位置,我只要想到他们对你做过的事不寒而栗。”
“所以你让舒方晴赶制我的□□是想……”
“你说如果有一天君疏月突然出现在澜城,萧常秋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经过这段时间的部署,整个澜城里已经遍布许南风的眼线,城中无论何处只要一有异动,许南风马上便会知晓。他相信‘君疏月’一旦露面,这些人必定心虚。只要他们乱了阵脚,有机会找到冰牢的位置。
然而许南风这一句话说得容易,背后的付出却是不可想象的。要在萧常秋和阿吕的监视下完成这些事,他需要何等毅力来压抑真实的自己,又需要多少严密周全的部署?君疏月心疼他,但也因此而感到欣慰,他的南风会熬过所有的痛苦和折磨,终有一日会成为主宰天下的强者。
舒阮离开舒家之后,几经波折后终于留在了澜城经营这间糕点铺子。当初舒方晴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但因为舒阮亦精通易容之术,舒方晴要找到简直犹如大海捞针,最后还是不得不来到一间小栈向许南风求助。也正因为帮了舒方晴这样一个大忙,这位舒家的主事才愿意一次次不计酬劳为许南风办事。
当日舒方晴第一次见到君疏月时曾对他惊为天人,所以在为他制作了第一张□□之后,又忍不住私下偷藏了一张。他不知道此事是不是被许南风这大醋坛子知道了,所以才特意跟他讨要回去。这本是件小事,可是偏不巧被许南风当着舒阮的面说了出来,这下子也算是捅破天了,当晚舒阮果然没有再放舒方晴进屋。
“好阿阮,你只当我是一时贪玩,放我进去可好,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忍心冻死我不成?好阿阮,快放我进去,我们有话好好说……”
舒方晴这副死乞白赖的样子若是让舒家长辈看到,怕是能气得从祖坟里跳出来。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收藏美人面皮的喜好。”
“哪有,不过是一时无聊多做了一张,你看这不是还给人家了。”
“许先生若是不来讨,你岂不是准备一直藏着?”
“哪能呢,在我眼里除了阿阮,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连你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可不敢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舒方晴说的口干舌燥依旧打动不了他,只好靠在门边坐了下来:“唉,我明儿要回舒家了,原还想着能和你再多待一晚,结果又惹你生气了……”
他说罢,又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听说十年前失踪的玉飞尘又重回九天七圣盟,还要召开结盟大会。明明浮方城已经不复存在,结盟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一统武林而已。我是懒得管这些事,可舒家接到了请柬,我不去又不行。这一走真不知道是凶是吉……”
他说完,屋子里果然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房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打开,舒方晴心头大喜,一跃起身飞扑了上去。
“我知道阿阮还是在乎我的!”
“我不在乎你……还能在乎谁?”
卸下了易容的舒阮有着一张算不上出众的面孔,在芸芸众生之中或许也只能说是平凡无奇。他的五官如果分开来看,每一样都长得并不出色,若是再挑剔一些的人或许还会觉得有些瑕疵,但是它们拼凑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和谐得不可思议。仿佛这样一个人站在你的面前,让你觉得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好,偏巧是如此看着最是舒服。
他并不好看,也不算难看,但却是最和人眼缘的那种人。
是这样一个人让舒方晴不顾一切追逐了这么多年。发了疯一样从乾州一路追到了澜城,抱着与他同生共死的执念,终于叩开了这扇阻隔在彼此之间多年的心门。
可是现在他又要走了。
“那……还回来吗?”
舒阮迷迷糊糊地被舒方晴抱上了床,还没反应过来被扒了个干净。舒方晴朝着他雪白的肩头啃了一口,又心满意足地在牙印上舔了舔,他的动作像极了舒阮院子里养的猫儿,酥酥麻麻的让人心痒。
“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回去再让你挨罚吗?一年还没关怕你?”
“我现在是舒家主事,谁敢关我。”
“可是我不敢踏进那扇门了。”
舒阮说着,情不自禁按住自己这么多年到了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的手腕,那年他被赶出舒家时是爬着离开的。舒老爷子打断了他的手脚,恨不得他此死在外面。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
舒方晴禁不住用力拥紧怀里的人,此刻春夜静好,虫鸣啾啾,只是这一刻的宁静只怕是不能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