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东京的车站给人的感觉与大家平时乘坐要去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不知是因为到了外国，还是因为到了未来.出乎大家意料的，车站的管理很宽松，自动售票机旁边没有工作人员看着，查票口也没有，真的是全自动的。不知为什么，甚至没有安检。所幸自动售票机上的地名大多写成汉字，不然大家可能连去东京的车票都买不到。

　　“可能是故意安排好的，免得我们带着这些东西过不了安检。既然要我们来，肯定得给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吧？”刘宇猜测着。

　　“你们认为这是哪里？真的是日本吗？”柳风凌小声提问。虽然各种广告牌之类的东西都写着日文，但所有听见的人的说话声，都是说中文的——除了一些看起来像是欧美游客的人在说英语。

　　“我觉得吧，我们还在现实世界。”唐霖答非所问地说，看了一眼刘宇。柳风凌想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他们真的进了“漫画里的世界”，那刘宇的信用卡应该就不能用了，因为漫画里的世界里不存在他和他家，应该也就不存在他的帐户才对。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刘海青打断了两人的话。柳风凌不满地哼了一声，刘海青没有理他，凑到脸色煞白、不停地发着抖的李陆身边，小声地说一些安慰的话，缓解他的不安情绪。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来发号施令。”柳风凌落后一点，对其他人说。

　　刘宇皱皱眉：“我才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

　　唐霖在心里咂了一声，刘宇这个人倒有些意思，一般来说，像他这样明显家里有钱有事的少爷公子，应该是控制欲很强的，但他却很自然地接受刘海青的领导，又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柳风凌没有立刻回答刘宇，等了片刻才说：“你不觉得他一来就理所当然地当领导，让人很不舒服吗？”

　　“你这就是愤世嫉俗。”唐霖拍了拍柳风凌的肩膀，“听着，让你当领导，你能吗？”

　　柳风凌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就对了。我们需要一个头儿，你不肯，我不肯，那就听那个肯当头儿的。”

　　有一句话唐霖没说出来：现在太超现实了，大家都在亢奋，所以一时觉不出来，等大家冷却下来了，紧张感浮上水面，情绪就会被不安所支配。到时候由于精神压力的缘故，必然互相看不顺眼、相互责难来排解情绪，导至分崩离析。到时候，运动神经差又怕痛怕死的自己一定会第一个死。所以，现在必须拱出一个有领导气质的人来带动大家，引导大家的情绪，不让不安感滋生开来。

　　不知道柳风凌有没有领会到这层意思，不过她看上去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再说这些话。

　　进了站，传说中日本铁路的千人罐头传说并没有出现，大概是因为现在不是上下班时间，所以没有那许多人吧。车厢里甚至还有坐位。几人找了相邻的座位坐下，大家都松了口气。这趟车到东京中间有两站，不过算是快车，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这个城市。如果唐霖的记忆没错，只要离开这个城市，他们就安全了——在原作的结尾，为了防止灾害蔓延到城外，BM对策室用高温燃料焚毁了整个城市，这从另一方面也意味着，BM泛滥的灾害的确被限制在城内。

　　虽然带了武器，买了许许多多的装备品，但大家终究是不想与怪物去作战的，能用不到最好。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的阳光，连李陆的脸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刘海青的脸色却依然不好看。他推开刘宇，自己坐到唐霖身边，压低声音说：“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唐霖看了看其他几人，见他们注意力不在这边，他深吸一口气，也压低声音：“希望能行吧。不过，我觉得……悬。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我也觉得。”刘海青点点头，“你想，不管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干这种事，他费了这么大功夫把我们弄到这么个地方，总不能让我们坐车逃了就算完了。”

　　唐霖点点头。想到居然有人能大费周章地做出这么个布局来，他心中一颤，不禁觉得这比BM围城更要可怕许多。他清了清嗓子：

　　“我以前看过一篇玄幻。男女主角和一批同学在魔法学校上课……有一天有一门考试，就是将所有人传送到一部恐怖片里——是一部山村老尸那类的——大家都想着逃到与影片主线无关的地方去，结果所有人都逃掉了，只有男女主角两个人不知踏错哪条路，正正的撞到故事主线里。”

　　“结果呢？”

　　“女主角是个格斗高手，一路保护男主角，结果力气不支倒地。男主角用血作引子，赌命召唤出神圣森林，把反派的吸血鬼挡在外面，撑到他师兄来救命。”

　　刘海青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长叹一声，但只短短地吐了一口气。

　　“可惜的是，我们没有魔法，想赌命也没得赌，也没有来救命的师兄。”

　　“只希望能逃出去了。”

　　唐霖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寒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车里空调开得太大了。身子一晃，他忍不住伸手到怀里去摸枪——却只不过是列车开动了。

　　李陆突然一拍大腿：“坏了！我们上车前应该看看车站地形！”

　　全车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来，有几个女孩子不着痕迹地向远离他们的方向退去。刘宇看到有人看过来，便凶狠地瞪回去，被他瞪的人立刻悻悻地转开目光。

　　“闭嘴。”心情不好的柳风凌低声对李陆狠狠地说。

　　“去看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刘海青小声说，“一个车站和一个车站总有不少差别，看了这个站，也不知道下个站的情况吧，不值得为此耽误时间。”

　　唐霖点了点头，他其实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却不料刘海青早就想过了。这个人不止年龄是六人中最长，论做事细腻、待人灵活，也是这六人中最强吧。

　　唐霖再次感到有些自卑。感觉着列车开始匀速行驶特有的微微震动，他仰身靠在靠背上，伸了个懒腰，心里却在回忆故事中的BM的一切情报。不止是面前的第一部，还有第二部、第三部中的情报。

　　BM是近未来的日本以基因组合方式创造的全新的人造物种，与现有的任何生物都不相同。这种生物体内能够消化任何有机化学品，生长快，能以极高的比例将摄入的营养转化成自己身体构成。因为新陈代谢极快，因此怕烧伤、在强烈阳光下会失去活力，畏惧电流。在特定频率的微波下会因细胞异变而快速致死。拥有某种声波信息。

　　这样说起来，如果用盐让它快速失水，它应该也会死吧？

　　一边回忆，BM这种怪物的形象渐渐地唐霖的脑子里变得清楚起来。先是回忆起原作中登在扉页上的解剖图，然后又是封面彩图——那东西看起来是黑色，但其实是发紫的肉红色，蠕动起来应该十分恶心。四只肉足能够吸附地面或硬物表面，移动速度与人跑步相若，嘴的两边又有节肢样的附肢……

　　这东西怎么呼吸？会不会溺水？——可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漫画里香宫真理乃回到学校是第一节或第二节的课间，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之后送香宫的恶警、心地险恶的班主任、懦弱骄傲的校长都遭了不幸，然后BM大军走上广场，开始大规模侵入学校……

　　唐霖突然一凛，该不会，对于BM增殖的形势……

　　他估记得太乐观了？

　　一阵深深的恐惧突然渗透了他的内心。如果BM增殖的速度远比他想像得要快，只是之前由于某种原因没有表现出来……

　　唐霖一直下意识地将BM当作“不喜欢阳光的食肉生物”来考虑，认为它会随着增殖，自然地从黑暗处向光亮处散布开来，被人发现。

　　如果BM不是“不喜欢阳光”，而是“极端讨厌光照”？

　　如果BM是“极度喜欢黑暗”？

　　唐霖想起了从前在不知哪个论坛看来的，关于蟑螂的习性。

　　蟑螂的触觉极度敏感，同时也十分依赖自己的触觉。因此，它极度依赖狭窄的环境，同时又极度讨厌光照，因此会尽可能地呆在四周狭窄、触角和体表刚毛能够接触到固体硬物、同时又没有任何光照的黑暗狭缝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来。

　　因此，蟑螂的分布极为极端。如果在开阔的环境里看到有几只蟑螂，就证明，附近的狭缝环境中已经挤满了数以百记、千记的蟑螂，已至于这几只已经挤不下了。

　　如果BM对黑暗的依赖，与蟑螂对狭缝的依赖相等？

　　那么，表面上一片祥合的环境中，下水道、通风管、无人的库房……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已经密布了数不清的BM……远远超过他预先估计的。

　　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都有可能有BM潜藏着……

　　比如说……

　　列车的底盘下，没锁好的旅行包里……

　　唐霖惊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用力过猛，又跌坐回去。

　　像是要应和他似的，车头方向隐隐有骚动传来。

　　惊骇就像电流，窜过唐霖的心底，瞬间使唐霖清醒过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在并不遥远的几节车厢之前，圆滚滚的肉食用人造生物不知从哪个角落涌出来，一边啮咬任何能碰到的东西，一边从背上的肿块里增殖出来。从没见过这种奇怪动物的人们在被吓住的同时，就被它们小而沉重的身体攀在身上，撕咬着，却不流血，因为流出的血已经被怪物舔食干净……

　　砰！

　　唐霖不由自主地挥起手，一拳砸在车厢上。有人愤怒地看过来，却敢怒而不敢言。

　　“怎么了？”刘海青问，神色凝重。

　　“来了……”唐霖喃喃道，伸手去掏枪，又收回手，从旅行包里去拿烈酒的瓶子。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正在从前面向这边涌过来……”

　　他眯起眼睛，像是要看清什么。但是没用，那只是一种直觉，一种警告他“恶魔来袭”的直觉。

　　刘海青和李猛先站了起来。片刻后，刘宇也站了起来。前方骚动的声音已经传到他们耳中，越来越清晰。

　　“怎么办？”刘宇问。

　　“……”刘海青只皱了小一会的眉，立刻断然道：“关门。门是金属玻璃的，它过不来。”

　　“可是，门那边的人……”

　　“不管了。”

　　刘海青的口气似乎并不沉痛，仿佛任前一节车厢的人送死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骚动已经逼近前一节车厢了。刘海青和李猛不再多话，上前去关车厢联接处的门。刚才以看疯子的眼光看着这几人的乘客们似乎受不了，有几人走上前试着与他们搭话，问他们要干什么。

　　对其他乘客而言，其实门关不关意义不大，但不能看着一群疯子在车厢里闹腾。

　　刘海青不再解释。刘宇走上前，将搭话的人拦住。前一节车厢里，已经有更前面车厢中的人逃过来。打头的是一个穿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脸上身上都有血迹。前一车车厢的乘客恐慌起来，并不是因为他嘴中喊的怪物，只是因为他的样子。

　　近未来的列车门不太好关。稍微一耽误，前面跑来的那男人已经到了近处。见这边要关门，他惨叫一声，伸出手来，硬是将一只手伸在两扇门之间，阻止门关上。李猛叹口气，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来。刘海青眼光在这人身上扫过，从他后肩上摘下一只已经圆滚滚、背上肉块正蠢蠢欲动的BM，用力丢回前节车厢，然后奋力将门关死。有两只新生的BM从母体落下，跌落在门的这一边。

　　唐霖刚刚反应过来，跳上前，一脚将其中一只踩住，叫道：“挡住它！”

　　不等他喊，李猛已经有了动作。他左手将逃过来的人推向身后，右手拔出匕首，蹲身刺下，将另一个BM幼仔从当中刺穿。这怪物生命力极强，口中利齿挫动，在金属刀身上刮出让人牙酸的怪声。李猛咬着牙，一脚将怪物踩住，手上用力将怪物切成几块，肉块兀自颤动不止。唐霖也学他的样子，拔刀朝鞋底下胡捅一阵，感觉脚下怪物挣扎渐轻，终于不动，又将全身力量加在脚上碾动一阵，才敢放开。

　　这期间，刘宇急向其他乘客问有没有人懂得如何将这门锁上。大家被他们吓怕了，都不敢动。刘宇忍不住拔出枪来怒吼道：“不把这门锁上，这里一个人都活不了，到时候老子先崩了你们！”才有人上前，帮着刘海青把门锁死。这时，已有人从前边车厢跑来，见这里门已锁，不禁哭叫起来，伸手拍门。“放我们进去”“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哀求骤然而起。有人心中不忍，起身想要说话，被刘宇用枪逼了回去。

　　“马上你们就该谢我不让你们开门！”刘宇狠狠说道。

　　“这东西得烧掉……虽然我不知它会不会这样还能再生出来……”

　　唐霖声音有些发颤。李猛从包中翻出一件衬衣，狠狠撕开，浇上酒，将两堆内块包在里面，又用刀将车厢地面胶垫割掉一块，露出下面金属，将布包放在上面，用打火机引燃。只见布包抽搐更甚，但不一会就散发出肉类烧焦的糊味，不再动弹。

　　门另一边的人越挤越多，不少人用力拍打着门上玻璃。几人中除去刘宇盯着本车厢人外，其他人都用担忧眼光看向玻璃，生怕它被拍碎，到时候万事皆休。这金属封闭的车厢在高速飞驰的情况下，一旦被BM入侵，就只是一个内容丰富的什锦便当盒罢了。

　　所幸近未来的材料科学似乎颇有进步，玻璃上已经被人拍出血手印，却没裂没碎。那边的人开始哭叫，怒骂，然后绝望尖叫。随着后排的人传来惨叫声，那边有人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去看一眼他们面对的死神。

　　隔着玻璃，唐霖他们也看到了，那是漫画原著的画面里没有直接描述的惨状。唐霖试图强逼自己看着那些怪物，但没有一分钟功夫，他就跪倒在地，呕吐起来。其他几人也没好多少。

　　门的另一边开始充满人的声音，尖叫，怒骂，诅咒，哭号，夹杂着倒地声。很快这些就全没了，只剩下一种如机械船冷漠高效的咀嚼声，在封闭的车厢中被叠加放大。玻璃上糊满了血，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很快，像肉虫一样的怪物攀上了玻璃，用口器刮擦着。它们舔尽了鲜血，却耐合不了玻璃，鲜血尽后它们便呆在那里不动，很快盖住全部视线。

　　车厢这边，只有呕吐和失去平衡的呼吸。李陆抱住头，哭叫起来，不断地尖叫着“为什么”和“这不公平”——只是到了这时，也没人有心情去责怪它。

　　“那……是什么？”

　　有一个中年人用颤抖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

　　刘宇和李猛看向刘海青，刘海青和柳风凌却看向唐霖。唐霖看看四周的人，吐出嘴里酸苦的胃液，扶着椅子站起来。

　　“那东西，大家不陌生。它们死后，会被切成片，摆在超市的肉食架上，用便宜的价格让你们选购。这东西，就是拯救了日本、拯救了人类的食物救世主——我们亲爱的BM大人。”

　　唐霖腿软得像果冻，扶着扶手站得都很费力。但他仍然勉力装出漫画人物才有的那种冷酷、高傲而愤世嫉俗的半反派口吻。

　　“我们是，世界反BM联盟练马分队。”

　　他随口编出这句胡话，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座位上。

　　“是你们把这些怪物放出来的！”一个年轻一些的乘客说。其他几个乘客脸色开始变化，显然准备接受这个说法。

　　“住口！”反应最快的刘海青立刻驳斥回去，“我们熟知这怪物的危险性，怎么会把它放出来？你以为这是恐怖电影吗？难道我们会让自己处在被他们吃掉的危险之中？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是的……不是我们。我们是来调查的。”唐霖立刻接上话，这种话只有他能编得圆，“这里不是刚有一场地震吗……其实，东京所属的BM养殖场就在这个卫星城，我们觉得担心，打算来看看。”

　　那几人用眼神无声地互相交流着。这几人说得的确也有道理……他们似乎是这么想的。

　　“关键是之后的事。”刘海青喘了口气，将自己的包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我们往后走，去最后一节。沿途把门锁上。”

　　“为……为什么？”

　　提问的，居然是李陆。

　　刘海青心中恼火这人不肯配合，只好解释：“火车总得进站。一进站……”

　　“进……进站！驾驶员已经死了！车一定会撞……一定会撞的！”

　　人群听到这话，又有些骚动。刘海青恼怒地低吼一声：“你闭嘴！车是自动驾驶的！”

　　他看上去只是在教训李陆，但声音却恰好让全车厢的人听到。

　　大家稍微安静下来。刘海青趁势催大家向后走。唐霖站起身来，见柳风凌还呆坐着，上前拉了她一把，跟在李猛身边，走在人群最末尾。

　　下一节车厢的人也知道前边出事了，虽然没有看得那么细，总算知道个大体情况，再往后两节车厢并不清楚前边发生了什么，只是顺着气氛乱猜，不安感又扩散开来。刘海青百般说服，总算又压了下来。好在后面只有三节车厢，加起来不过五十来人，气氛还算可以控制，不然整体的不安气氛一旦被煽动起来，唐霖他们若想活到任务完成，只好先对这些人大开杀戒。

　　所有人聚到车尾一节，原本空旷的车厢立刻变得很挤。不过现在没人有心情去在乎这个。李们暂时是得救了，但从这飞驰的火车上直接逃走是不可能的，他们与BM被一同关在了一只铁盒子里这一事实仍然没有大的改变。

　　要烈车停，除非到站，这是从车上这些人那里凑出来的答案。而只要车到站，所有门一齐打开，人类和BM依然要被月台连接在一起，仍然改变不了他们成为上品盖饭的命运。

　　到了这时，大家也不在掩饰。几人将酒瓶取出来，照以前电视上的样子做成燃烧瓶，又将买来的衣服缠在一起绑紧做成火把的替代品。其他人聚在一起，听唐霖普及BM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