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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的夜，咖啡厅的落地窗外还在飘雪。
江何年正坐在木质钢琴前，当他的手指触及黑白琴键，整个世界便安静了下来。
这是有声的静，藏着无言的情。
当粗糙的手指落下，轻灵的旋律便响起——
对称、重复、渐进……给人一种充满格律的美感。
周平和罗凡都在听。
只不过一个听得很认真，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一个听得很随意，一边吃草莓和长鼻王、一边听，听不太懂，只觉得很好听。
“停~”
罗凡从座位上站起，叫停了正在弹钢琴的江何年、喊醒了沉醉于旋律之中的周平和其他咖啡厅的客人。
“干嘛喊停，不是很好听吗？”趁说话的空隙，周平又吃了一颗草莓。
“他弹错了两个音。”罗凡一脸认真地说道，此时的他没有一点嬉皮笑脸。
“弹错两个音有什么关系，好听不就行了。”
“不，这曲子一个音都不能错。”
“为什么？”
“因为他弹的是卡农。”
“怎么说？”
“卡农并非曲名，而是一种曲式，字面上意思是「轮唱」，原意为“规律”。指的是复调音乐的一种写作技法。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随着另一声部，数个声部的相同旋律依次出现，用卡农手法写成的乐曲就叫作‘卡农曲’。”罗凡说着说着便走到江何年身边，示意江何年让开，让自己来弹，“如果卡农曲中的一个声部错了一个音，那么整首曲子便会不协调，到曲子结束的时候，和弦便会错开，整首曲子便会失败。”
“他说的没错。其他曲子错了一个音或许不会影响到整首曲子。但卡农不同，卡农的曲子划了至少两个声部，如果有一个声部中错了一个音，最后的一个和弦，所有的音便不会融合在一起。”江何年对罗凡投向赞许的目光，离开了座位，让罗凡来弹，“所以说当卡农曲出现了一个错音，整首曲子即使没听完，也可以断言它是注定失败的。”
“所以说你老了，老得像这台旧钢琴一样。”听完江何年的话，罗凡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夸张，像是看到日心说被后人证明是正确的哥白尼，“让我来演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卡农吧。”
音乐就像文字一样，分很多种——
有的平实动人，有的辞藻华丽煽情；有的听起来很简单、读着读着便会让人内心平静，有的初入耳晦涩难懂、但接受之后却会让人心里波澜不止、阵阵共鸣。
如果说江何年的琴声属于前者，那么罗凡的琴声便属于后者。
罗凡弹的是三重卡农。要知道原本卡农就是将数个声部组合在一起，而三重卡农却是在这个基础，将三个旋律不同的卡农用相互模仿、重复的方式再次组合。
有点像俄罗斯娃娃——
大的套小的，小的套更小的；而这层层相套的娃娃，粗看很相似、细看却各有不同。
可想而知，这个十五岁的红发少年弹奏的三重卡农，层层相套、互为相关、却一音不错，难度是有多高。
周平闭上了眼，他耳中的旋律在脑海中幻化成一男一女、一黑一白两个人影——
他们交叉行进、互相模仿、互相追逐和缠绕。
两个人踏着单调又重复的步子，步调是多么相像，却又没有交集。
直到最后……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的一个和弦，它们终于相遇，两个人发了疯地相拥，拥抱到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这缠绵至极的音乐，就像是两个人的生死追随。
“好~”
一曲终了，咖啡厅里所有人都站起了身子，为罗凡鼓掌。
只有江何年笑了笑，说：“小孩子的小聪明罢了。”
“你说什么，音都弹错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说我。”罗凡有些恼怒地站起了身子，“说我是小聪明，那你来弹弹看。”
“好，我来弹。”江何年拍了怕罗凡的肩膀，他裤腰带上挂着的LK徽章引起了罗凡的注意。
江何年坐到钢琴前开始弹，指法凌乱，弹的也是最简单的卡农，只有两个声部，错音不断。
不过当他弹完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开始的音符和截止的音符串连在一起，当江何年手离开钢琴，那曲子却像不会停歇似的，永远循环下去。
“这是什么？”罗凡惊讶地问。
“不会终止的卡农。”江何年回道。
“不会终止的卡农？”
“对。利用错音，将卡农曲的开头和结尾联系在一起，让旋律没有终止。”江何年又点了一根红双喜，吸了一口，“你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不要，我对弹钢琴没兴趣。”罗凡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你在骗人。”江何年目光直直地盯着罗凡，看得罗凡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哪怕弹一首难度一般的曲子，弹得一个音不错、旋律合拍，普通人也得练个十年八年，更不用说你弹的三重卡农。所以说，每一个钢琴弹得好的孩子都不缺少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这会周平来了兴趣。
“这个。”江何年猛地将手伸进罗凡的裤袋里，当手拿出来的时候，地上掉了一个扭蛋，手里多了一本被人翻得老旧的小黄书，“这本书对于每一个练过钢琴的孩子都不陌生，它叫哈农钢琴练指法。看得出你很喜欢弹钢琴。”
“才不是，弹钢琴和读书一样，我都讨厌。”罗凡一把夺过了江河年手中的小黄书，跑出了咖啡厅。
“口嫌体正直。”周平看着罗凡的背影说道，他把罗凡用来当晚餐的长鼻王和草莓早收拾得一干二净。
“他的钢琴谱是2000年的10月第一版，印数很少、买到的人大多不会转手。”江何年吸了口红双喜，朝着罗凡跑开的方向吐了口烟，“这样说来他最多练了六年的钢琴。六年钢琴就能达到这个水平，真可以算得上是天才了。”
咖啡厅外，轻盈无根的雪在无人的街道上飘摇，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