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是被狗咬了半块,只剩下半轮明月了。明黄的月光犹如佛光普照一般洒落下来,郑吉抬头看了看天,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跟母亲轻声细语的说了几句,转头看了看并未吵醒正在沉睡的父亲,又满怀慈爱的抚摸一下正在母亲怀抱中熟睡的西儿,抬头辞别母亲走出屋来。
辗转几步来到冯姝所在的房间里,灯光依旧亮着,想来里面的人估计也睡不着吧。门口依旧是两个卫士守卫,不远处还有一群武士四下巡逻。郑吉来到冯姝房间门口,略微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打算推门进去。
“你们俩先去休息吧。”跟门口的侍卫嘱咐道。
“可是,常将军”门口两个侍卫不知道该不该听郑吉的话,毕竟是常惠嘱咐他们要在此守候的,如果撤离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是负不了责任的。
“常将军那我会解释,你们放心吧。”郑吉道。
门口两个铠甲卫士相互看了一眼,毕竟这里还是郑吉说了算,便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门口的侍卫走了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郑吉推门进去,见公主正一个人坐在灯光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轻轻关上房门,走到公主身边,郑吉痴痴看着眼前女子,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见有人进来,冯姝并未抬头,大概她已经猜到是郑吉了,只是冷冷道了一句:“派这么多人'保护'我,两位将军还真是有心了。”她在说保护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言语中有种埋怨的味道,郑吉听出来了。
“明天一早你们就要走了,我想我们能谈话的时间就只有今天晚上了。”郑吉也不管冯姝怎么对他,轻轻坐到冯姝身边,道:“明天常将军会送公主到车师,到达车师之后,他们会离开绕道车师以南回汉朝,会留有百余人继续护送公主。到时候公主要记得千万别在车师被匈奴人给抓到了。”
郑吉一句一句的说,冯姝一句一句的听在耳朵里,只听郑吉又道:“随后,我会带领一队人马紧跟其后,只要到达车师之后公主不被匈奴人抓住,到时候我便将公主接到渠犁,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郑吉的话很有诚意,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似乎冒着光。
然而冯姝听了却似乎无动于衷,人家一家人待着好好的,她想不出自己一个外人留在此处又有什么意义,也不管郑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门外,回廊里站了一个人,常惠一身便服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中,静静注视着屋里的两个人影,他早就猜到郑吉不会无动于衷,郑吉定会在今晚跟公主有话说的。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钦差刘大人竟然也会站在他的身后。
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帛,那上面写了几个字,常惠忽然想起那天刘大人将密信交给自己时的情景。当常惠看到第一行和第二行字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陛下的旨意,皇帝要他带领西域兵马秘密返回中原,也就是说西域兵马需要撤一部分回到中原,可眼下汉朝正跟匈奴在西域打仗,为何要撤出一部分兵马而且还是常惠秘密带回呢?
原来汉宣帝要灭了楚国,要求常惠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火速回师。直到现在常惠都还没搞清楚汉宣帝密信种要灭楚国是因为什么,他那里敢把这消息留下,看了之后立即将信的前两行字用刀子裁下来,而后迅速烧掉,于是留给冯姝看到的就是帛书后半部分的文字,自然也是宣帝的旨意了。
原来汉宣帝在当时给常惠的旨意中写了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回师灭楚之事,这件事暂时还没决定,但他必须先要求常惠班师回来做万全准备才行,另一件事就是要求公主返回匈奴之事,这是从大汉朝的情报需求和政治需求的角度出发的考虑。
常惠定然不敢给冯姝看汉宣帝前面的意思,索性就烧掉了,冯姝看密信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注意什么。帛纸密信本就是被裁减出来写信的,就算被再剪一段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何异样。
“常将军。”钦差刘大人在背后喊了一句,常惠回过头来,道:“刘大人,你也来了。”
“看来将军是早知道老夫在后面,一点都没被吓到。”刘大人笑了笑道。常惠也就笑了笑,并未搭话。
“这么晚了,两位将军都睡不着?”刘大人又道。
“有刘大人来传旨,谁又能睡着。”常惠看了看刘大人道:“从刘大人一来我就知道肯定有大事,否则朝廷随便派一个传旨信使就够了,为何要派钦差大臣,而且还是身居要职的刘大人。”
刘大人听常惠说完只是笑了笑,抬眼望着前方并未发言。“能派刘大人到这来,看来朝廷是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需要我常惠的地方啊。”常惠随着刘大人的目光望着前方道。他像是在说给刘大人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常将军,这说明陛下信任你,还望将军不要辜负陛下。”刘大人微微一笑看着常惠道。
“那是自然。”常惠转头看着刘大人,笑了笑道。“只是,常惠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常惠带兵南下围剿楚国呢?”常惠不明所以,抬头望着刘大人。
“你可知道,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各藩王属地就一直谣言四起,有几个藩王都不承认陛下乃汉室正统,甚至有人说陛下是江湖骗子。”刘大人看着常惠,眸中一股寒意,道。
“其中尤以楚王刘延寿和广陵王刘胥为甚。”停顿片刻,刘大人盯着常惠道。
常惠此时仿佛置身寒潭之中,只觉一股寒意在全身弥漫。“那陛下是要削藩?”常惠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刘大人,抬头望着天空道。
“眼下朝廷大多是霍家人,如果霍家跟几个藩王勾结在一起,将军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刘大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常惠心中一震。
这一点他是万万不敢想的,如果霍家人跟各地藩王勾结,那整个大汉恐怕都要变天啊。如果他们咬死皇帝是个江湖骗子,冒充皇室成员骗取皇位,那挥师夺位也是名正言顺,广陵王刘胥乃汉武帝亲子,一旦天下有变,可自立为帝.......
后面的常惠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眼下朝局震荡,他不得不谨慎行之,做好万全准备才是。之前看到陛下的密信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现在刘大人一说,常惠才觉的整个天下都要变了。
“明天的路线将军可有准备妥当,我们此行要到酒泉调兵,此事可千万不能让匈奴人知道。”刘大人低头看着常惠,问。
“放心吧,我已经计划好了,我们先将派一队人马将公主送到车师,而后我和大人绕道车师以南我汉军控制范围,再到酒泉调兵遣将,而后返回长安听后陛下圣意。”常惠看着刘大人道。
听常惠这么一说,刘大人似乎安心了不少,轻轻点头。郑吉终于从冯姝的房间出来了,颓丧着脸,一副落寞的表情,低着头也没注意前面常惠和刘大人正在不远处注视着他,掩上门的同时还往屋内看了看,见冯姝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灰心丧气关门低着头转身就走了。
“吼,咱俩在这倒是透明人,这郑侍郎跟公主是什么关系?”刘大人看着郑吉,一脸不解的问。
“行了,刘大人,明早我们还要赶路,今晚这天也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休息吧。”常惠注视着郑吉离开的背影,听刘大人这么一说微微一笑,转头对刘大人道。
刘大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确实时间也不早了,没想到这一晚他们这些人竟是都没睡着,低下头对常惠笑了笑,两人开始往各自房间走去。
冯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仔细体味着郑吉方才的一番话,看来他还是有心的,至少肯冒着违抗圣旨的罪名私自派人去接冯姝,只是她还要再回来吗?似乎也没那个必要了,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她回来做什么?是要害了郑吉还是要害她自己?
刘询,常惠,帮你们不少忙了,自己的天下你们男人不去争,却派我们女人去,算什么英雄?冯姝此刻在心中怒骂着,此时此刻,她把这两人几乎恨到了极点。
想到郑吉,想到金兰,还有那个孩子,冯姝一阵剜心的疼痛,当郑吉说要私自接她回渠犁的那一刻,冯姝曾忍不住想问问,想问他跟金兰到底什么关系,想问他会不会接受自己,但最终她什么都没问出口,说什么呢?
她现在是和亲公主,是刘曲歌,是匈奴单于十多年的阏氏,是汉庭指名要和亲匈奴的,她能说什么,她能问什么?她要告诉郑吉自己是冯姝,是假冒的和亲公主,还是要问他愿不愿接受刘曲歌,接受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冯姝忽然觉得自己好傻,觉得自己好可怜。
再想想自己,出嫁匈奴十余年,受尽苦楚,却没想到终究是被大汉打回去了,为了大汉的利益,为了天下的安宁,难道她冯姝就非的要如此吗?
罢了罢了,想当年和亲匈奴报仇血恨是自己选的道路,现在终是要自己一个人把这条路一直走到底,没有回头,也回不了头了,冯姝啊冯姝,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