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刘大人之后,常惠回头看了看冯姝的房间,有些话如鲠在喉,他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但是这会儿既然已经到了公主的门口了,也许还是该跟她说一说才是。
转头见刘大人已经走远,转了个弯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常惠定在那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公主谈一谈,转身几个大步来到冯姝门口,轻轻推开门,屋里灯依然亮着,公主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一边,双眼望着前方,似乎在注视什么,但其实她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公主。”常惠转身关上房门,轻轻叫道,也不行一些虚礼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叫她一声小妹,可能是害怕被怪罪吧。
“这么晚了,不知常将军所为何事来找我?”冯姝抬眼瞥了一下常惠,不冷不热的道。
“有些话原本没准备跟公主说的,今天一闹,常惠觉的还是应该过来跟公主说一说。”常惠小心翼翼看着冯姝道。也没经过冯姝同意,找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冯姝没说话,也没看常惠,只是静静坐在一边。
“其实劝公主回匈奴未必不是为公主好,如今的形式公主返回汉朝多有不利,虽然公主冒犯了匈奴单于,但以我之前在匈奴的情况看,单于还是很宠爱公主的,所以公主即便回到匈奴也不会死,但是回到汉朝就不一定了,且不说陛下不同意,就算陛下同意了对公主也未必是好事。”常惠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冯姝听的却有些糊里糊涂的。
冰块一样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冯姝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头瞧了瞧常惠,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眼前之人。“楚王乃叛乱罪臣之后,即便王位能承袭下来地位和生活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点相信公主比我更清楚吧。”常惠眼见冯姝终于有所动容,赶紧又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冯姝微微疑惑的注视着常惠,道。
“楚王府和楚国的命运其实是掌握在公主手里的,如果公主和亲失败,即便回到汉朝,楚王府依然是罪臣之后,但如果公主和亲成功对我大汉有贡献,那楚王府就完全不一样了,整个楚国也就不一样了。”常惠低着头抬起眼睑看着冯姝,话语中透着一丝诡秘。
冯姝波澜不惊的脸上略有一丝疑惑的看着常惠,等待着他下面的话语。“公主扳起指头数一数,如今我大汉的蕃国还有几个,除了武帝嫡系子孙,七王之乱以后,自高祖以来的刘姓王还有几个?”常惠越说越放低了语气,冯姝更佳感觉纳闷了,常惠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和亲匈奴成功了,楚国才有翻身的希望?”冯姝一脸疑惑,歪着头看着常惠道。常惠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公主是体会到他话中深意了。
“你今天跟郑吉也是这么说的?”冯姝似乎不太敢相信常惠的话,以往也许她会很相信,但此时此刻,她怀疑了。她想探一探,常惠此刻所言到底是真心还是另有目的?
常惠被冯姝凝视着,那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常惠看得出,迟疑的往后退了退,看着冯姝道:“不,不一样,你跟他不一样,说的话又怎么会一样?”
“对什么人下什么菜,常将军还真是聪明啊。”冯姝凝视着常惠,冷笑一声道。
“不,我说的是实话,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他都是,请你们要相信我。”常惠深黑的双眸黯淡下来,看着冯姝道。
“以前也许我会毫不怀疑的相信你,可是现在,你明知道我是从匈奴逃出来的还要我回去,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死在匈奴?”冯姝偏头看着桌上昏黄的灯光,又看了看常惠,道。
“不会的,只要有单于在你就不会死,如果你够聪明还可以做得更好。”常惠眼眸中闪现一丝亮光,道。
“公主,不,小妹,这是你的一次机遇,虽然也是挑战,但做好了你可以功成名就名垂青史啊,错失了这次机遇你以后回到汉朝也罢去其他地方也罢都不过是一介平民,论身份、论地位、论生活,你都无法达到太高的。”常惠越说越激动了,眼中的光线在油灯照耀下更加明亮。
冯姝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比她年长十来岁的男子,她实在猜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他的话到底是有几分道理的。
冯姝忽然想起当年的刘曲歌,想当年她明明是有机会逃脱的,想当年她是那么的爱着霍光,可曲歌翁主最终还是选择了和亲匈奴,为什么呢?
当时冯姝有点想不明白,现在结合常惠的话,仔细想想,当年的刘翁主何尝不是为了楚国,毕竟罪臣叛逆的后人也不好过,和亲匈奴如果做的好一点起码能让楚国和楚王府的地位和生活有所改善,而对于自己来说,如果和亲成功不但可以改善楚王府的地位而且对自己来说应该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低着头,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和亲,冯姝顶多就是一个奴隶侍女,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翻身成为贵族,即便刘翁主和楚王府的人都对她很好,但奴隶和贵族始终还是天差地别的,而如果冯姝现在离开匈奴留在渠犁可能性是不大了,她以什么身份留下,毕竟她跟郑吉也不是夫妻,何况郑吉也只是暂时驻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在这西域异族,言语不通,又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带着颖儿和嘟嘟格,也许一两个月两三个月还可以过得下去,但一年两年呢?
过不下去的,这一点冯姝心里是清楚的。常惠说的对,如果离开匈奴,她冯姝什么都不是,而且生活都可能成问题,在匈奴她即便要杀头也还是和亲的公主,也还是匈奴单于的阏氏,是有可能被记入史册被众人崇拜的贵族。
而回到汉朝,如果他们发现她不是刘曲歌,那她会怎么样?是被打回原形还是杀头?冯姝不敢想。
此时此刻,她要想如果做一个伟大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卑微的罪犯,回到匈奴,暂且不论握也迷会不会杀她,即便有可能被杀,那她在汉人心目中也至少是个英雄了吧,这样的人生会不会更有意义?
既然左右都是死,往哪里走都是荆棘丛生,那不如赌一把,正好曲歌公主的仇还没报完,有些人该死的还没死,而自己也不想连累郑吉,那不如回匈奴,有稽侯珊和郅支帮忙嘟嘟格应该是没事的,颖儿要跟着我受一点苦了,但她不是主谋罪不致死。
唯独就是自己了,握也迷会不会动杀心,这一点确实不好猜测,赌吧,赌一把。
冯姝愣愣的坐在那,半天不出一声,常惠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看着冯姝叫了两声,却没见冯姝的回应,有些被吓着了,大声喊道:“公主,公主没事吧?”他嗓门一大,浑厚的声音震到冯姝耳中,冯姝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看着常惠,道:“怎么啦?”
“想什么呢?”常惠问道。冯姝瞥过脸去没再看他,不冷不热的道了句:“没什么。”常惠见该说的也都说了,冯姝依旧对他不冷不热,心下一凉,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去,只听常惠道:“该说的常惠已经都说了,公主—小妹,早点休息吧。”
冯姝没有看他,只冷冷道:“不送了。”见冯姝如此冷淡,常惠脸上挂着一丝尴尬,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轻轻走出屋外,转身关门之际还朝里面看了看,见冯姝依旧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他,一脸失落的掩上门轻轻离开了。
临走之际见门口守卫不见了,方觉的有些松懈,还不忘从巡逻的一堆人中叫出两人守在门口。等觉得安全了,常惠这才安心离去。不得不说常惠是有私心的,在常惠自己心里是希望能够在匈奴安插一颗棋子,从而更有利于了解匈奴的情况,这样他才能建功立业,在如今波云诡异的朝堂也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十几岁青春年华随恩师苏武出使匈奴,这一去就是十九年,十九年匈奴囚禁生涯,十九年的等待,好不容易一朝回朝,好不容易重新等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一切都来的实在不易,常惠舍不得,更不惜以任何方式去谋夺这实在不易的生存空间。对于有些话,该说的他说了,不该说的他也没对冯姝多说一句。
第二天,天刚刚亮,太阳温暖的光线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刻,冯姝起床了,其实并不是她起得早,而是一晚上都没睡。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起床了,常惠原本要在军营住宿的,昨晚因为谈的太晚没来得及回去就在郑吉的客房将就了一晚。
吃过早饭之后一行人开始在门口集结,司马熙领着从车师跑过来的一万酒泉张掖等处的骑兵赶了过来,剩余的兵马不多,都跟着郑吉屯兵渠犁,常惠带着刘大人、司马熙、冯姝等人准备返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