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晓自己是何身份,可此时的霍医生对待眼前这个特殊的伤者还是无法像待其他的病人一样公事公办,眼圈忽红的她在看到伤腿血肉模糊到几近溃烂之时抬起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
被对方碰到的一瞬,可能是痛苦加重的缘故,洛云汉立马蜷起了身子无力地呻吟着。
这一刻,他好想什么都不管,放肆地大声叫出来,可痛却钻心地剥夺了他全部的力气。
而此时,比他的伤更疼的却是另一颗心,一颗孤独了太久,等待了太久的女人心。
“洛先生...待会开刀,虽然有麻药,但是也一定会感到疼的...所以...你只能忍着点...”
“我可以的...霍医生...请...请开始吧...”
心知自己那溃烂不堪,脓血不止的伤口若是再不处理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下唇已被咬到青淤的洛云汉颤巍巍地点着头。
霍医生!
这三个字此刻从他的嘴里一经道出虽听起来略显生疏,可自己似乎却并非是第一次被对方如此称呼。
那一年树荫下,她清晰地记得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说不定以后我们看病还得求助霍医生你呢!”
那是自己第一次被人称作“霍医生”,当时虽离真正的医生还有十万八千里路之遥,可初听之时她还是因这美妙的名头幸福了好一阵子。
倏忽间,许多往事好似洪水泛滥一般全都涌了回来,而那些极力克制的情绪也正因如此在这一瞬突然沸腾了。
不过好在多年来的生活打磨以及临床经历已经令她练就了一身掩藏心情的奇本领,即便心有惊雷,面色却仍能平静的似一汪镜湖。
抓紧时间为对方清理伤口后,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边界渐渐清晰了开来。
注入麻药半个小时后,趁着麻醉起效,霍医生赶紧为其取弹,子弹打在了脂肪里,好在没有击穿骨骼,她用镊子将其取出后,再为伤口缝合。
这一系列的行动虽然总共只有不到三十分钟,可尽管有麻药的庇护,且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极度谨慎,但洛云汉仍是痛的撕心裂肺,苦不堪言。
他那双拧紧的眉毛好像在疯狂地扭打着彼此,已经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恐怖田地,而之间那两道深深的印痕仿佛是出于善念的路人双双在一旁苦苦地劝着架,额头不停冒出的冷汗更是吓得连滚打趴,瞧都不敢多瞧一眼,嘴唇则似一个胆小鬼已由刚刚的青紫变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上那一抽一抽的筋条想要冲上去参战但似乎因鞭长莫及而总是难以奔赴驰援。
虽然是“闪电战”,可在众人感觉却好似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
好在再苦再难也终有结束的一刻,而这一刻到来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息,当然这长气的背后其实是四颗提悬了多时的心。
“若是再迟一些,洛先生的腿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霍医生看似镇定的口吻却掩饰不了眼神中的疼。
“霍医生神医妙手,有你在,我就知道云汉他一定有的救。”
“是啊,是啊,霍医生医治过那么多的伤员,很少失手的,云汉,赶紧谢谢人家啊!”
相比于杜若礼和谢曲泽的连连盛赞,洛景枫的这句“谢谢”好似一片枯萎的秋叶无力地在空中轻旋逝去,的确,此时的他真的已是力尽竭枯,他只想沉沉地,沉沉地,沉沉地睡去。
“不必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洛先生刚刚做完手术,应该好好休息...对了,杜兄,会中有没有安排人照顾洛先生,这段时日他不便下床,需要有人轮番照料为好。”
霍医生云淡风轻地回答后,继而将脸转向了一旁的杜若礼。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我和曲泽还有炳南都会来照顾云汉,这点你就放心吧!”
“好,那就好,如果有需要的地方,记得随时来找我。”
说完,霍雨桐缓缓起身,似有不舍,可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留下的理由。
“诶,霍医生,我们几个都还没吃午饭呢,你也一直饿着肚子呢吧,这再过一会晚饭的时间都到了,不如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完饭再走吧,我这正要出去买些好吃的犒劳犒劳大伙呢!”
“对呀对呀,霍医生,我刚刚去医院找你的时候你不是正要出门吃午饭的么,那耽搁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吧,吃过饭再走吧,你都辛苦了快两天了,也该歇歇了。”
虽然杜若礼和谢曲泽根本不了解霍医生的心思,可此刻二人的一唱一和却正好给了她留下来的最佳理由。
“还别说,我真有些饿了,那就麻烦杜兄你出去跑一趟了。”
说完,杜若礼便拿起钱袋出了门去。
而眼下,屋内就只剩了洛云汉、谢曲泽和霍医生三人。
这房子不大,只有两个屋子和一个客厅,杜若礼将自己从前的家献了出来用作会众的秘密据点之一,算得上是相当的大公无私。
此刻,躺在床上的洛云汉在麻药和疼痛的双重夹击下,闭紧了眼似乎是入了昏睡之态,而霍雨桐和谢曲泽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因而均默不作声,各自待在角落里发呆。
不多时,谢曲泽觉得口有些渴,因而去了客厅倒水。
也就在这时,屋内再无旁人,没了心理负担的霍雨桐这才慢慢靠近了那个人,那个苍白无力的人,那个多年来自己心中所系的人...
终于安静下来的他嘴角尚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疼,而他的疼好似一块坠向湖面的石头令她的心痛迅速涤荡向了周身。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想要抚一抚他额前的发,可屋外谢曲泽频动的脚步好像一双随时可能冲进来的眼睛时刻令她无法心安。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依照心意将手抚了上去,只因对方即便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可也无疑是自己的病人。
此刻,手术过后的洛云汉虽处于昏厥之状,也许是被梦魇缠绕所致,他口中竟不住地在喃喃着什么。
正好谢曲泽端了水杯来,他慢慢撑起伤者的头后,霍医生将水顺势递到了洛云汉的唇边。
润了下喉咙后,二人均察觉到他似乎还在轻喃着什么。
霍医生将左耳下意识地向其唇边靠去,隐隐约约中竟听到了两个字,两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眼。
“雨桐...雨桐...”
这一瞬,她那百炼成刚的意志顷刻间化为了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