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城市里最高的公寓,看着地面的迷离灯火,薇拉总会觉得自己不属于人间。这个高度,可以伸手摘星了吧?
薇拉,你又吃冰淇淋?
男人走过来,宠溺地抢她的杯子。
薇拉笑着躲开,小手指一伸,说我就吃一点点。
电视里在放选秀节目,年轻的面孔和声音。一群少女们举着荧光棒尖叫。
轮到江柘出场,薇拉吃完了最后一口冰淇淋。江柘唱的是英文歌,《Sealed with a kiss》。薇拉跟着轻轻地哼。
男人说,你英文这么好,我送你去留学吧,学比较文学,好不好?
薇拉摇头,不。
其实是想说,我受你恩惠已太多。但是说不出口。
薇拉看着电视说,你觉得江柘会赢吗?
男人说未必,虽然唱得好,但是每一场都是英文歌,受众少,会吃亏,你看他粉丝数一直上不去。
薇拉不太高兴,嘟囔着说我就觉得他唱得最好。
男人看看时钟,拍拍薇拉的肩,去换礼服吧,陪我走个过场。
薇拉很听话,挑了件白色的蕾丝裙,缀着碎钻,华丽又低调。男人看看镜子里的薇拉,说你就是个公主。薇拉盯着镜子里的脸,太过陌生。她说,我从前穿这种公主裙就像个野丫头,要多
难看有多难看。
可是,她分明最怀念那个时候,把淑女屋的裙子穿出村姑水准的少女时代。
男人俯下身,帮她穿上水晶鞋。
她是夜的公主。
出门时,她很艰难地说,能借我点钱吗?我会努力再接几本书,等翻译费到手,我分期付款还给你。
他愣,他说我们还要分彼此吗?你是坏丫头。
虽然看起来像是要彼此分得清,可是薇拉知道,她欠他的,这一生都还不清了。
五年前的夏夜,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在江边徘徊。然后,有男人冲着她大喊,声嘶力竭地,薇拉、薇拉。她扭头,男人吓了一大跳。她的脸能生生把人吓死,她冷笑。但是男人还是走了过来,抱住她,他说,不要做傻事,不要离开我。她闻到浓重的酒味。
五年前的夏夜,她的名字是鸢箩。她并没有想过要跳进那条肮脏的江里,她只是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想,也许是上天派来了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方向。
后来,男人给她讲了关于薇拉的故事。他的初恋女友薇拉,得了脑瘤,不能忍受自己一点点变傻,于是穿着病号服自杀了。男人的酒已经醒了,却仍是抱着她不敢松手,他说,留下吧,薇拉,留在我身边。
她温驯如同受伤的鹿,甘心接受他的救助。
他们用
了三年的时间,满世界地飞,去最好的整形科,做漫长的植皮整形手术。三年之后,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脸不是自己的。男人喊她,薇拉,带着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
车子穿过长街,在华丽的五星级酒店停下。她挽着他在人群里穿行,有人向她敬酒,真心赞叹,薇拉小姐真是才貌双全,听说新近又有小说出版?
她客气地碰杯,说,不过是翻译的作品,实不敢当。
男人在圈子里有赫赫的声名,但是并没有人把薇拉当作他身边的花瓶。
她有时也觉得奇怪,当上天带走你旧有世界里的所有,总会有新的馈赠给你,比如语言的天赋。她喜欢英文的每个发音,像记忆里某种私密的乡音。
第二天,薇拉买了若干张手机卡,给江柘投票。
她拉着男人去看江柘下一场比赛的粉丝数,男人吓了一跳,说哟,我看走眼了?怎么涨得这么快?
她狐狸一样地笑,她说,因为我想让他做明星,永不落幕的星。
男人了然,拥着她,说好,我帮你把星星挂到天上去。然后,递给她一个信封。她真害怕那里面是银行卡之类的东西,但是打开却看见一张决赛的入场券。
她把鼻子在他胸前蹭了蹭。
经历重重的人,了解彼此心里的累累伤痕,不去问、不去碰,只要快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