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陈且好,楼下有人找你。”室友推门进来,不冷不热地对我说,随即与房间里的其他人交换了一抹诡异的眼神。
我了解那个眼神的含义,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嫉妒。她们私下里都喊我交际花。无所谓了,做交际花也要有资本才行,如果你们那么嫉妒,通通去韩国整容好了。
我的人生在洵美离世那年发生了转折,仿佛她不及凋零的美貌与才华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就像一只丑小鸭,苦等了十七年之后,终于在成人礼的那一年蜕变成了天鹅。个子嗖地蹿起来,眉眼也打开了。就连安树都说我与当年的洵美十足地像。
而安树,却仿似从那一年开始走霉运。及至毕业,仍旧怀才不遇,每天郁郁地在各个剧组跑龙套。
我在电话里安慰他:“你是潜龙在天,必会大有作为。”他笑笑。我没有告诉他,这是我为他抽到的一支上上签。为了替他求签转运,我见佛就拜。
当然,我也知道,寺庙里的佛祖绝不能帮到他,真正的菩萨坐在跑车里。
我借由讨论剧本的名义认识了导演甲乙丙丁,继而又认识了制品人ABCD,然后不同牌子的跑车在宿舍楼下等我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下楼之前,我接到时修的电话,他彼时在邻城的某重点读法律专业。
“且好,我在火车上,晚上去找你吃烧烤啊?”他扯着嗓门喊,周围一片嘈杂。
我倒是以为他开玩笑,即便他真来,也不会是为了和我吃烧烤。我在市图看见过他的小女朋友,穿粉色的雪纺裙,涂樱桃色的指甲油,头
发微卷,就像个芭比娃娃。
而我的衣柜里除了白衬衫就是牛仔裤,四五双同一款的白色帆布鞋刷得雪白。出门之前,我看看自己的脸,恰到好处的裸妆仿佛不施粉黛。身后是几双迷茫的眼睛,她们总是困惑,何以陈且好连一件娇艳的衣服都没有就成了众星捧月的交际花。
她们大概还不懂得大美无形,但我懂,越是容易失去的越让人留恋,比如朴素却嫩得出水的青春。
楼下等我的人是四哥,圈里人都那么叫他。据说他投资的每部戏都大卖无疑,而他的每部戏都能捧红一个无名小辈。四哥摘下雷朋镜,为我打开车门:“且好啊,你来演我的戏吧!保证你红透半边天。”我微笑不语。他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且好不是学表演的,没关系,以后你写剧本我来拍。”想来也听得出,坐过他跑车的女生何其多。
“四哥,我朋友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安树的照片和履历我早已给四哥看过,听闻他正在投拍新戏,导演来头不小。
“那小子倒是不错。不过……且好,他是你男朋友?”四哥紧绷着脸。
“我姐姐的男朋友。”这么多年,我倒一直如实地向外人介绍,这是姐姐的男朋友。而他亦在人前认真地说,这是女友的妹妹。我们两个,俱是单身,彼此关系却仍是靠洵美来维系。
四哥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是有个角色还没有定人选,我可以向导演推荐一下。”
车子停在某个著名的VIP酒吧。我不喜欢喝酒,但那夜,为了安树的前程,仍是笑着喝下了一杯杯暗红的液体。然后胃里
一片烧灼,那种感觉就像洵美离世前的那个黄昏,那种翻江倒海的滋味变成了一种疼,揪扯着心脏。
真是有那么一点醉了,但还清醒地记得四哥带我去的宾馆和房间号。说实话,打从我开始与各色人等接触,就深知飞蛾扑火只能自取灭亡。所以,我只是在火边打个旋儿,从不敢靠得更近。但今次不同,四哥是个老狐狸,他不会白白与我这样的女生讲交情,他施恩与你,必有所图。
洗澡间的花洒已经寂寞地喷了一浴缸的水,我坐在浴缸边,裤管湿到了小腿。心里不是不害怕,努力地想着如何虎口逃生。到底是二十一年的老朋友,时修心有灵犀地发了短信过来:下车了,去找你。我想也没想就把地址发给了他。
时修来的时候,那个微微发福的男人正努力地把我按在地上,他的身上俱是我抓挠的伤痕。我大声喊时修的名字,然后看见他红着眼睛像一只小兽样破门而入,双手紧紧勒着四哥的脖子。
“好了,时修,放开他吧,我没什么事。”我平静地整理好衣服,转头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
四哥似乎有点意外,他的声音那么真实地传出来,正是他此前对我威逼利诱的一番话。
“四哥,我朋友的事拜托你了。”我对他笑笑,然后挽着时修的胳膊离开了。
人生总是需要出一招险棋的。我知道四哥本事何其大,但是他爱惜羽毛,假如我把录音发到网络里,后果恐怕不是他能控制。
时修茫然地转头看我,我冷静地对他笑了一下。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他进来之前,我吓得心都要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