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郎呆呆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人,一时忘记了手中还抓着敌人,直到鼻子上一阵锐疼传来,鼻梁几乎被砸断,眼泪涌出,冒出金星,被冲击地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倒了身后本就摇摇欲坠的供桌,供桌轰然倒塌,然后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泪眼朦胧地摸了摸鼻子,摸到一手的鲜血。
那群孩子见他们的首领脱离魔掌,而且有人来了,也不好再嚣张,呼啸着从李明月身旁跑出了破庙,又剩下了那一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坐在那里。
李明月看着坐在地上,摇着头的大男孩,鼻子里的鲜血还在往外流。
虽然方才觉得他太过狠毒,但此时看他这般模样也有些可怜,于是掏出一张素白的帕子递过去,帕子一角绣着一弯淡黄色的月牙。
张六郎看着如玉般的手拿着一块手帕伸到他面前,一时秉住了呼吸,心中咚咚乱跳,顺着这只手抬眼看到李明月的脸,一时有些失了神,但他的自制力很好,不过片刻之后便回过神来。
可是他心中却还在憋着一股气,装作浑不在意,挥开那只手,恶狠狠地咬牙说:“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你跟那帮恶人是一伙的,反正如今阿翁已经去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人,我自然会离开这里,用不着你可怜我!”
他说着,似又想起了伤心事,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李明月估计这孩子也就十一二岁,穿的衣服灰扑扑,又宽又大,不知在哪弄来的大人衣服。
而且听他说话吐字,不似乡野人,又见他倔强中含着憋屈,脸上黑乎乎看不到本来面目,眼泪掉下来冲出两道印记,能看到白白的肤色。
她一时来了兴趣,问道:“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我或许能帮到你。”
张六郎愤愤地看着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爬起来走到一堆干茅草旁,蹲下来拨开草,然后,竟然露出一个人。
李明月差点惊呼出声,但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个死人,死了的老丈。
“这是你阿翁?”
张六郎一张脸上虽然因为脏而看不到面目,但依旧能看出满是伤心。
他满脸气愤,“那群人害死了阿翁,你却去帮他们,你也是恶人。”
李明月诧异,“我并不知……”她顿住话,她此时再解释也没什么意思,确实是她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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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站在墓前,一块圆木劈开做成的墓碑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阿翁之墓,张六郎。
张六郎底气不足地恨恨说:“便是你帮我埋了阿翁,我也不会原谅你。”
李明月好笑地说:“我何必需要你的原谅,我也并无什么错,反而救了你一命,你若是杀了那人,必定要抵命。”
张六郎黑乎乎的脸上憋得发红,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家人吗?”
张六郎冷冷地回答说:“我没有家人,他们把我和五兄卖了去做戏子,我从戏班子里逃出来遇到了阿翁,一个陌生人竟对我如此关怀,他们算是哪门子家人”,说到这里他流露出难过的表情,“我本来想让五兄跟我一起出来的,可是他竟然说自己喜欢唱戏,如今戏班子已经离开,更不知去了何处,我和五兄不知何年何月还能相见。”
李明月最后让吴贵给了张六郎一张银票,天下有苦难的人数不胜数,她也帮不过来,只能出微薄之力,这个孩子以后的造化如何,就要看他自己了。
走出百米远,李明月回头看了一眼,张六郎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手中拿着她刚才给他擦脸的那张白色丝帕……
……
吴贵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家人,到了吴庙打听,根本没有吴宝树这个人,也就是吴贵的父亲,没有人认识,吴庙大部分人都是后来迁过来的,以前的人都在那年发大水的时候死的死逃的逃。
吴贵口中说没什么,但眼中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李明月也不能帮上什么,吴贵对她忠心耿耿,她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他有什么要求,她一般尽量满足,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无能为力,最后她决定在江南玩上一段时间,待来年开春,或者去其他地方,或者回京城。
后世传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但这句话真正流传是从宋朝开始,此时大唐最繁华的地方只是在北方的长安和洛阳。
最后在一个当地老丈的介绍下,两人去了越州(绍兴)会稽县。
会稽为越州都督府的驻守之地,治安最好,是江南最好的去处。
可惜已经进了十月,万物萧条。确实如吴贵所说,江南水汽太重,又湿又冷,但却自有一番南国水乡的趣味之处。
出门吴贵带了足够的银钱,便在会稽的镇上租了一座小宅子,青石板的地面,虽然是十月,但是转缝间依然能够隐约看到冒出的青苔。
邻居是个医者,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每日清晨早起在院子里健身,这厢李明月在院子里打拳舞剑,只是李明月如今身体太好,竟没有生过病,便无缘接触。
直到一次在会稽的集市上,偶然看到一个医馆,她最近时间充足,对医术颇为上心,便进去瞧了两眼。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青衫大夫在教一旁的小童识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柔美,她多看了几眼,那大夫似是发觉,抬头看过来。
这一抬头间,李明月不由吃了一惊,她和她的邻居虽然没有正面见过,但模糊有个印象,直觉告诉自己,这就是那人,但让她吃惊的却不是这般。
那大夫看到她也是有些诧异,但却不漏分毫,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淡笑着点了点头,便继续手边的事情。
李明月也回以一笑,看那人熟练地给身旁药童示范抓药上称,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反倒像是在欣赏一场艺术。
但她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大夫,也是一个女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