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终于又说回来,还是他的工作。
南义又一屁股坐回阳台去。
方琪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他没工作,她觉得在一个家庭里,男人没有工作不正常;她认为他不能一直接受周美芳的馈赠,要直白地说清楚不要她再寄的意思,否则就是留了所谓后路——难道他是有这个意思吗?就算自己没有,给她的感觉却是这样的?
这些他还真没想到。
既然妻子有误会,他就有义务要解开;既然她有要求,他就打算尽力去做到。他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工作的事情好说,他继续找,且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收入,他毕竟一直在给一些网站写东西,只是没有方琪认为的正式的、体面的工作,收入不够入她眼而已。
但是和周美芳怎么说?人家一片好心,难道还要给她伤害作为回报吗?
虽然话是那样和方琪说,其实一直以来,南义明白周美芳的心意。
从高中时他就明白。
高中的前两年,因为前后桌,两人聊的比较多,关系应该算不错,她还经常给他送这样送那样的吃的用的,但是那时候他有相爱的女友杨娜,所以在她没明确说出心意的时候南义就先把话说在前面让她没有机会表白;于是分别的时候,她给他留了她特意为了离别而去相馆照的单人照,背后写上“珍重”“友谊长存”之类的字眼,还写清楚她家的电话和详细地址,还不是直接送给他,而是封装在信封里,托和他们同班的她男性村人转给他的。拿到她的相片是在领成绩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只觉得烫手。一边怕杨娜发现以为他有二心,一边也知道对于女生这样的深情不知道如何妥善去回应。总之那时候接到她的相片他没有欣喜,只是怕,怕这个事情给周边的人知道,所以他拿了那装照片的信后不敢带在身上,先寄存在对他很好的数学老师那里,等到大家聚完分散各自回家后他才回去数学老师家取了。回家后他也不敢把它放在身边,因为每次看到相片中她那眼神他就很惭愧,所以他简直不敢多看就一直托给妈妈保管。
其实之后他们没有什么联系。
她没有考上大学回家去帮她家里看干货店。他上了大学到外省读书去了,虽然大学时和杨娜的恋情因为异地而夭折,他也并没有把她当成备胎而回去找她。他之后断断续续地和师姐师妹都交往过,毕业后和同事也交往过,但是都不那么长久。他大学毕业那年过年回去就听说她年初已经结婚了,还生了个胖小子。
开始给他寄干货具体的时间南义不太记得了,大概是来H市后。
那时他刚刚应聘进入了三中,到处都要打点。一个刚毕业没几年又没背景的穷小子拿不出太多像样的东西,听说大家都喜欢粤北山区的特产,于是国庆回去时他就特意去找。听同学们说她在源阳开了一家很大型的干货店,卖给同学们都有打折,他便拉了死党春旺一起去了。
他以为她已经结婚成家了,还生了小孩不会怎么样,且自己也不是一个人去的。但是莆一见面只一眼,他就断定他不该去。
她那深潭一般的眼神让他每次收到她的包裹后都会准确无误地像激光一样撞击他的大脑,使得他每次收包裹都有种畏惧。
但是不去也去了,去了还空手离开只怕更不好收场。
所以在呱啦呱啦说个不停的春旺的调停下,南义点齐了所有要买的物品。
她只有一点时间和他们一起坐着喝了杯茶,便不断被伙计叫去;等南义点了货,她又忙着指挥几个店员去打包过秤搬运,还安排了一辆四轮货车专门送他们一趟,然后自己还亲自算帐,却只收其他店面一半不到的价钱。
南义一听那么少的数字就说不行,那么少你会亏本的你进货也要本钱啊。谁知她淡淡地说:本来老同学是不该收你的钱的,送都要送,因为新扩张,资金比较紧,现在确实就是收回点本钱。
南义沉默了一会说既然只收这么点钱,那货物就不要拿那么多。
她却摆手说都上车了不说这些了,还叫他们留下吃饭,她去订位置。
南义哪还敢留下吃饭啊,便借口赶时间急忙跑了。
也就那一次他亲自去她店里买货,之后他不敢去了,都是托春旺或徐正或别的谁帮忙带的,然后再按他们付款的实际价钱给回他们。
她给一般的同学都是打8.8折,所有同学都知道了,所以她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好。
他再没去过,她便开始给他邮寄,也不知道她是哪里要到的地址。先是三中,后是刘山公司,再是现在这个家里。她好像很清楚他的足迹。
早年她寄来货后,他从同学们那要到她的帐号把大致的货款再预多一点打回去,也算心安理得。不知道后来怎么听说她的帐号都打不上了,同学们都是付现金或现场刷卡的了。他托春旺他们带钱去,但每次都会退回,还被春旺他们奚落便不敢了。后来兴起了微信,听说同学们也可以微信付款,他也去付,但是从来没被收过,都是时间一过又给退了回来。
还在三中那时,这个来自老家的包裹方琪就知道。她那时就开玩笑说这个女同学肯定是暗恋你的,否则干吗要时不时给你寄东西啊。南义从来不承认这一点。开始方琪也不信,只是随口说说吧,后来次数多了,见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她就确信了。南义本人一直避免见面,也没有任何暧昧表示,方琪也就没去多管了。倒是近期感情出了问题,则这个一直存在的包裹就成了她攻击他的*;只要来一回,她就敢扔一回*。——所以刚才收包裹的时候她那样的表示南义习以为常了。
近期只要收到包裹,他就有点怵,不大敢当着她的面给周美芳去电话哪怕只是报个信,只怕方琪那边*的引信都拉开了,他的电话一通便可能引爆。
谁知道现在已经升级了,即使没听到他去电话,只要看他收了包裹,她就开始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攻击了。
南义打算再给周美芳去几句话,把不用再寄的意思表达清楚一下,这是方琪的意思,也是他一直都这么想的。但是他多少还有点畏惧,像作贼一般地不自然,稍稍看看已经进厨房开始忙去的妻子,他终于收回了目光,跟着去了几句话:“现在家里很少开饭,食材什么的用的不多。”“这次寄的这么多,估计过年都吃不完。”“谢谢老同,孩子妈很喜欢。”
终于发了这样的信息,南义却有点难受。
虽然没有直接明说不要她再寄来了,但这样的话已经很明显婉拒了她可能会再次寄来的好意,还别有用心地拉出孩子的妈妈——南义觉得自己怎么都有点卑鄙了!
他能想像得到周美芳看到他信息后会是怎样的失落表情。
过年回去同学们聚餐的时候,他和一帮男女同学围成一堆聊得热闹,偶尔才注意到她像个局外人那样独自端着半杯红酒坐在远远的餐桌那头,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伤感;而一接触到他无意中看过来的眼光,她却心虚地赶忙别开脸去喝杯里的酒。一会后他再去搜寻她的影子,却再也没见到了。
解散的时候他才听到女同学们说她说因为路远,她提前离席回去源阳了;而他们那晚的吃饭和唱K的消费,一半都是她赞助的,所以同学们每人AA的钱很少,其实只是分摊了实际消费的一半。
在同学群中,虽然她没有上过大学,结婚也早,但是她在女同学当中可能是最富有的了,不单止继续经营着她一直做开了的干货,还在源阳进去的国家森林公园里边购置了地皮建了个面向游客经营的度假酒店,生意做得不小,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很成功的。她由来很大方,不单止干货酒店对同学们打折,且每次同学们活动,只要她知道的,不管有没有时间参加,她都会赞助;无论是哪级的母校有什么活动,她都会捐赠;无论那个群里发出谁谁家亲戚有什么困难需要大家帮忙的,她都会响应;……
而就是这样成功的女人,心里却一直有个或者从来都不为人知的欠缺;而这个欠缺,南义知道,就是他带来的。
而他,其实经常都会觉得自己悲哀,也为她感到悲哀。
被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同学记挂在心尖尖上的人,分道十几年后却是落到这般不堪的境地:钱,钱没有;工作,工作也没有;感情,还是这么不可言说;家庭,也一团糟;而其他那些什么名啊利啊,他更是连其项背都望不见,因为前头高个儿太多了,他的视线全被挡了了个严实。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被他亲近的人看得低到尘土里去了的男人,她却还放不下!
这是为什么?
南义真的不知道。
他从来没敢和她交流过,即使是普通同学那样的交流。他因为知道她的心意,所以每次见到,无论是预期的还是意外的,他都很紧张,很怕一不小心给她造成伤害。
有过屈指可数的浅浅的像玩笑一样的聊天,还是在众人面前的,他特意说给她听的。他说也就是过去在同学们中大家觉得他是那么好,可是出来社会之后他简直跟不上趟,很多事情都做得很糟糕,总的是个失败的人。
她应该听见了的,也应该听懂了,但是却是不改初衷。
想到她的心意,想到自己的落魄,很经常,南义都会想起古人的那两句哀伤且悲凄的诗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显然,自己就是那已经没有什么生气了的皑皑白骨;都这样了,她却还是那么记挂,不知道是自己的不幸还是她的不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