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赶到阿蓝家的时候,屋子里其实是连脚都搁不下去了的。
阿蓝满脸死色坐在客厅靠墙的唯一一张二人沙发上,挽着他胳膊坐着的是阿秀;隔着简易的折叠方桌坐在对面的是她的妹妹美香,一个在附近一家小公司做仓库的大龄女子;美香后边靠墙坐的是她们的妈妈刘姨,怀里还抱着闹腾的阿蓝儿子。那5岁的孩子还一个劲哼哼,一会说要这样一会说要那样。刘姨一声不吭,不理会他。
刘姨旁边还坐着两个女孩,一个是她的侄女阿梅,阿蓝舅舅家的表妹;她旁边的是她的小姑子。已经大了肚子的阿梅,听到表姐的事情赶忙要来,可做采购的老公没在家,与他们同住的她家的小姑子不放心就一起陪着过来了。
就这么一张沙发,一个小方桌和几个坐了人的塑料凳子,就把一个不过10平方左右的小客厅给挤满了。
老江到的时候,阿蓝家的门都没关,像是特意打开等人来的。
见他进来,美香第一时间站起,把位置让出,又去她妈妈旁边的碗柜头上拿了个玻璃杯倒了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老江把手上拿的一提香蕉递给老人,“来得急,也没给小孩买什么东西。”
刘姨摇头:“需要买什么,人来就好——也是我们不好意思,大半夜还把你叫来。”
“哪里的话。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找我们这些老乡,还能找谁——大家都远离家乡,在这里就是一家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美香让开的位置上坐了,坐下后才和阿秀打招呼:“你这么快过来了?”
阿秀点头,言简意赅地说:“我比较近。”
老江点点头,看阿蓝的神色,也不好多问,就只是含糊地说:“阿蓝还好吧?”
阿蓝牵牵嘴角,揩揩泪痕未干的脸。
老江把凳子往旁边移一移,与刘姨和阿蓝阿秀成三角形。
看他没喝水,美香指指他面前的水杯:“老江你喝水。”
老江点点头,拿了杯子喝了一口,回问她:“你和阿梅也过来了——晚上还要回去吧?待会我送你们回去吧。”
美香感激地说:“好。”
刘姨叹气:“还要麻烦你。”
“大姨你不要这么客气,女孩子大晚上坐车肯定不安全的;我也就顺便多兜一下就是了。”
旁边的阿梅也说:“次次都麻烦你,老江——我还是没记得,你怎么叫我姑姑大姨?”
老江笑。
刘姨抢着解释:“老江是多有口码(口仪)的;他妈妈也姓刘,刚好和我同辈,比我小几岁,就一直叫我大姨了。
阿梅点头:“原来是这样。”
就这些寒暄说起,刚才的沉重的氛围好像被打破一些,气氛比较开阔一些了,老江这才敢问起特意来一趟的情由,像是问美香的,“你姐夫为什么打你姐?”
还是刘姨先回答:“也是她先做的不对。”
老江听不出来TA是指谁,“谁先不对?”
刘姨无奈地看对面的自己大女儿一眼。
老江跟着想开去是阿蓝有什么事情先做的不对,所以她老公王志坚才动手的吧,但是也不太能接受男人动手打女人的举动,就说:“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打人?阿坚呢?”
没人回答。
良久,阿秀说:“我来了后说了他几句,出去了。”
老江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因为看大家都不是很愿意说起事情的经过似的,他也就不多问了。
服侍着外孙狗子吃了一根香蕉,刘姨站起来,把孩子放坐在她的位置上,对着大伙说:“难得大家来一趟,我去煮油茶给大家伙做宵夜,还有叫魂(拜山)回去拿下来的叶子糍,蒸了给大家尝尝。”
老江忙表示不用去麻烦了。
阿蓝却说:“让她去吧。”
美香见姐姐和妈妈的气氛不太对,就说:“很快的;大家老远赶过来,我阿美要是没煮点和什么给大伙吃,就不用睡了。”想起什么,本来想说,看姐姐一眼,又什么都没说了。
老江见是这样,便也不多说什么了,反而去说:“南义有口福了。”
阿秀反应快,一愣:“他也来了吗?”
“来了,比我晚出门,也快到了吧。”
阿蓝叹口气,好像给同学们都知道她这些事情觉得很没面子的。
美香说:“南义哥很喜欢喝油茶,但是还没到——”便对身后厨房里边的妈妈说,“阿美,南义哥也来,他最喜欢喝你煮的油茶了。要不先蒸糍粑,等他来了再莱茶吧?”
莱,取音,指客家人煮油茶的特殊手法;先把泡开的茶叶丢到干热的锅里加盐炒出味,去干了水分才加油煎。等味道全出来,再注入滚烫的开水;水下去和有油盐的茶叶一冲,味道清香四溢。即刻熄火起锅,盛在特制的油茶砂煲里。第一时间喝味道甘冽沁人,口感极好。
煮茶的时间不需要长,准备好了开水只需要几分钟。
所以听得小女儿这么说,在只容一人转身的狭小厨房忙碌的刘姨便停了手,说着好,便转出来,去小孩身后的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开冰箱拿糍粑了。
看着妈妈忙碌,勤快的美香也去厨房帮忙剥糍粑的竹叶外衣。
老江问:“晓兰来得了吗?”
阿秀回答:“来不了。”
阿蓝吸吸鼻子说:“她明天还要上班;也要带萍萍;没车也不方便;还是个女人——没有跟她说。”
老江点头:“也是。”
阿秀就说:“来了的话肯定不不会叫她一人回去的。”
阿蓝领情地看看老同学老姐妹。
阿秀就说:“你以后再跟她说吧,或者就不说也没什么,这样的事情——”
阿蓝不堪回首地摇头。
看这里也没太多的信息和可以参与的事情,老江便掏出电话给南义去电话。
“到哪里了?”
南义有点为难的声音:“我到了这边,但是忘了是哪一栋,不知道哪个楼梯上来。”
老江便去问阿蓝:“他到了,问哪一栋。”
阿蓝便伸手要过他的电话,自己去说,仍带着她惯有的口气不忘埋汰他一下:“什么记忆力!说明你有多久没来了!——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佩佩靠着边,徐徐开着,好让南义一路凭印象找地方。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郊外街道,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没有几家是有招牌的,且现在无一例外都关了门,所以看到的是一块块灰白的横纹铁皮门。他以前来的时候是看着楼下的店铺的标志去找的,只记得阿蓝家是从一家没有招牌的洗车店旁边的楼梯上去的。现在没有了那些标志,他就两眼发黑了。而佩佩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更是搞不清东南西北。
听阿蓝这么问,南义就看到的右手边的标志说起:“我从绕城快线下来,经过红绿灯方向往前,右手边有一家蓝岸网吧——旁边不远是个客家王饭店——我们记得我们来过这吃饭的……”
“唉——”阿蓝叹气,“走过了!掉头!”
“过了?”南义糊涂了,“好吧。”
听他这么说,佩佩便往客家王饭店的门口拐去,借那门口比较平整的路肩掉头。
阿蓝自然又要奚落他,“说你贵人多忘事太对了!之前我们从我家出发去客家王吃饭不是往前走的?真全没记得?”
南义只好承认:“是没记得很清楚了——老了,记忆力衰退了。”
阿蓝这才放过他,继续说:“现在还是看你右边,有没有看到一家窗帘店,叫宜家的。”
南义看到了那个打着小小粉色字牌的“宜家窗帘布艺”,“看到了。然后呢?”
“再往左边看,是不是有一条楼梯?绿色铁门的。”
南义又依言看去,终于看到在一片灰白铁门之间的毫不起眼的两扇家起来不过一米多宽的小铁门,“看到了——就是这个楼梯了?”
“对,就这里。几楼记得吗?”
“4楼吧。”这个记忆南义还是有的,“401?”其实要是白天,他未必真找不到。
“好,马上有人下来给你开门。”然后传来老江的声音,“我来给你开门,等一下啊.”
南义给佩佩指了下左手边临街的楼梯,说:“就这里上去了。”
佩佩点点头,便徐徐地停了车,看着他。
考虑到两人的关系,以及阿蓝家的居住状况,南义没打算叫她一块上去,便说:“我到了,你就别上去了吧?我同学家地方比较窄小——这里也比较偏僻,不*全,你就先回去吧?”
佩佩一时没有吱声。她早想到他应该是只能接受她送他过来这个度的,甚至都不肯介绍她认识他的同学。
南义怕她担心自己回去的问题,就说:“也来了些男同学,我晚上可以到他们家去。”
佩佩非常不舍地扁嘴,还不能多说,怕一开口就要哽咽。
南义想起来,“那钱,只能麻烦你先带回去。”
佩佩这才应,“要不——你先拿着吧?万一要用?”
南义轻拍裤袋里的钱包,“这里还有几千。”
佩佩便没多说,接过他递来的纸袋塞进座位底下。
两人这么聊着,耽误了几分钟也不知觉,直到老江从4楼都下来了,走出人行道四处打望没有见到人,一个电话便过来了:“人呢?怎么不见你?”
南义看到了路对面的老友,说:“你对面,车里,马上。”
收了手机,给一直看着他的佩佩说:“我的‘闺蜜’,老江,江桥勇,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EQ比他都高的佩佩当然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懂,也知趣,便只是点头。
南义便启门下车,转过身来关门时还真诚地说:“回去路上小心——其实我不主张你一女人家大半夜还这么跑。”
佩佩领了他的情,笑了笑,又说:“那下次给你自己开。”
南义对她的故意会错意表示无奈,耸耸肩摔上车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