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却是看在往日情份上。也是,若是深爱着,饭桌上焉能当众斥责?他就从来没有斥责过连月。
而能占据霍长安的心的女人,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
她其实想说怪不得侯爷念着几分薄情,但她到底并非落井下石的人,立刻便改过口来:"侯爷重情仗义,你家中有事,他定会帮你的。"
娉娉和其他几人互换了个眼色,撇嘴冷笑,"得不到的似乎是最好的。但时日一过,得偿所愿,那便什么也不是了,喜欢的终究是喜欢的,其它的,也总不过如此。"
无烟淡笑,默然不语。
"故作清高!"娉娉冷哼一声,满意的看着她脸色微白,与其他几个姑娘低声笑着,一道上前,紧跟霍长安与连月而去。
竹歆见她仍站在原地,微一叹气,出言提醒,"能去还是去吧,侯爷爱护夫人,对夫人表示关心总是没坏的。"
"谢谢姐姐。但我还是先回屋吧。"
无烟不想凑这份热闹,余太医是慕容的专用御医,和她交集虽不多,但经常行走后宫,对她并不陌生。虽说霍长安有说辞圆场,但能避则避,传到孝安耳中,必定要责备这个侄子,多一事争不如少一事。再者,如今她虽再也威胁不到连月什么,但她不在,连月只会更高兴吧。霍长安办完事,会派人来传她。
竹歆见状,心中不觉也生了丝愠怒,"无烟,我怎么说你好呢,夫人如今大概还没在侯爷面前说上什么重话,你一旦真将她惹火了..."
无烟只道:"姐姐快去吧。"
"行,那随妹妹喜欢吧。"竹歆见她态度坚决,眉头一皱,不再停留,追上娉娉等人。
无烟一直等不到霍长安派人来传。
纸鸢被她拿了回来,放在桌上。
她又看了眼纸鸢,终于缓缓站起,思忖着自己主动过去该还是不该。
末了,正要推门而出,却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
"没想到..."
是娉娉她们,这是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认得,她们既已回来,连月应当诊完脉了,余太医也应当离开了。
她正要推门出去,却听得那女子续道:"夫人已有了孩子,平素便娇宠,这下侯爷还能不越发宠爱来着?侯爷都还没跟我好呢,夫人就...这以后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小点声。仔细这话让夫人听到。"娉娉冷笑道。
听的出,她也是心情复杂,语气并不太好。
"知道了娉姐。"先前那女子承了她的情,悻悻应道。
另一名女子把声音压低,"我看侯爷是高兴坏了,方才诊完脉二话不说就把夫人带回屋里去,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似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了..."
声音中既有艳羡,还有嫉妒。
然后,无烟听到拍门的声音。
她知道,这是竹歆。
把门打开,外面果然是竹歆清秀的脸庞,其他人都陆续进了娉娉的屋子。女人之间有太多话要分享。
竹歆眸中好似笼着一团烟雾,她看着无烟,淡淡道:"冯太医方才诊出...夫人有孕已一月有余。看的出,你对夫人有些想法,可这家里做主的是夫人,如今更是...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无烟忘了谢她。直到她神色有些冰冷的离开,去了娉娉的屋子,她都忘了出声。
喉咙好似被什么堵得死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独自站了很久,方才记起要回屋。
然后,她坐在桌前,一直静静看着桌上纸鸢。
从前,她以为,连月告诉她,自己跟霍长安生活恩爱,总有些夸大其词,原来,想多了的实是她。
不知坐了多久,从窗格透进来的光变成一片金橘,梁婶带着丫鬟前来,她才将将回过神来。
大娘是送丫鬟来的,临走前,对她说了一番和竹歆类似的话。
"姑娘,依老身看,侯爷对你还是很有些情谊的,只要你顺着他些,他待你虽不比夫人,还是会很好的。"
无烟点点头,这次倒是记得回谢,梁婶见她仿佛听进去了,方才欣慰离开。
她拨来的两名丫鬟果然十分伶俐,一个手脚麻利的替她准备洗浴的东西,一个问她晚膳想吃些什么。
无烟知道,霍长安平日一般只陪连月用膳。
她随意点了几个简单小菜,用过膳洗过浴,便让两名丫头先回屋,俩丫鬟见这新主子无甚要求,十分高兴,欢天喜地地告退了。
洗浴前,无烟从浴桶舀了两勺水倒进屋中铜盆里,见屋中无人,她将藏在屋子深处的玉盂拿出,里面一片暗红,是午间竹歆离开后她吐进里面的东西。她将铜盆里的水倒进盂中,将痕迹稀释。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坐到桌前,仍旧看着桌上的纸鸢。
心好似空了一般。
门外院子,偶尔传来几名女子出入和夏虫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在拍门。
她盯着纸鸢,竟似傻了一般,不知应答,门外的人,看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将门拍得砰砰作响。
"谁啊,胆敢在这里放肆,可知吵到我们姐妹几个说话了!"
似是娉娉不耐,猛地开门一通训斥。
"啊..."
但她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声息很快沉寂下去。
而此时门外终于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气极其不耐的低沉声音,"魏无烟,开门!"
是他?是他!
无烟不由自主浑身哆嗦起来,并非害怕,而是不愿。她不想去开门,但又知道不开不行,她手足一片冰冷,仿佛四肢关节被冻住无法动弹一般,她挣扎着想起来,但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两扇门已教人猛力踢开。
"为何不开门,你在里面做什么?"
霍长安眉心紧拧,抿着唇站在门口,他神色萧沉,两颊微红,一双眸子噙着嗜血火光,就像一头发怒虎豹,随时将人撕烂扯碎。
他背后是黑夜的院落,侍妾四立,夜色在她们脸上镀上一层惊慌、惶恐之色。想是方才听到声音随娉娉而出,不意来的却是霍长安。连竹歆也是眉头颦蹙,目带慌惶。
无烟也终于扶着桌沿缓缓站了起来,心依旧是空的,鼻子却发起涩来。
她过不了自己的坎,她亲眼看到多少美丽的年轻女子因为被她男权至上的父亲带回府邸,从此在日夜消长中变成了可怕的妇人。
宫中时岁,会再次兴起与连玉相守的念头,如今想来,实是理智多于情感。她经历了他和阿萝的故事。阿萝死了,他静静为她守孝,这就是为何他经常在她宫中"过夜"的原因。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誓词旦旦,一点一滴,却足以让人动容。
谁不想被人铭记着,哪怕哪天突然死了,也还活着。
除此,她真不愿他背负骂名。哪怕连月是有意而为,但做了就是做了。
她其实没有他想象的不爱他,所以她能做的,只有离开。
若早便让她预见今日困局,让她再选一回,她还会如此选择。
她即使能和母亲离开,这辈子又还有多少幸福可言,可她还是希望他能幸福。她真的没有他想的不爱他。
而他为何就不能帮她一次,却选择将她囚在这霍府当中,看他幸福快乐。她希望他得到幸福,可她没办法亲眼去看这种幸福。
她嫉妒连月,嫉妒其他女人,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为何他却要她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而她甚至连恨也不能恨,她还有求于他两夫妻。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你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