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武功极烂,但总比常人敏捷不少,在马下铁蹄踏上孩子脑门、千钧一发之际,她已抱起孩子就地一滚,又将孩子头脸紧紧拢住,护到身下...
"顾惜萝就不用给我接了!"
连欣霸道的声音破空而来,头顶,却是疾风凛冽,带着遽大压力,骤然而下!
素珍知道,马跑了过来,就在她头顶。
想不到死在这里。她心里淡淡想。
却听得一阵惨烈嘶鸣,预期疼痛并未落下,生死瞬间,素珍反应极快,一刹,抱着孩子又往旁侧一个翻滚,这才侧身过来,只见五六名女卫,各落在每匹马之前,右手中长剑寒芒闪闪,血珠从刃下滴下,几匹马全数倒地,左手却各自挟了一个人。
只有阿萝跌倒在地上。
她摔得似乎不轻,半仰着身子,脸色苍白,没能立即起来。
素珍一笑,果然是保护公主的高手,女子也如此了得,刺马救人,毫不含糊。
也是这时,才发现浑身就像散架了似的,那妇人抢了上来,眉尖还挂着恐惧,喃喃道:"谢谢,谢谢姑娘..."
说着,将孩子抱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后怕不已,那小孩居然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葡萄般的大圆眼睛定定瞅着素珍。
素珍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大难不死,如此镇定,日后必有作为,就是别那么皮了。"
这连串变故也不过是弹指须臾,街道两侧,百姓都定住,一时并未从惊变中反应过来。后面多道身影,从辇中和四周,奔过来,有人迅速把阿萝扶起,半抱进怀中,仔细检视,双眉紧紧拧住。
"老七,你来把脉,看可曾摔到哪里?老九,明炎初,结束巡游,立刻摆驾严相,论辩会押后,有劳你安排一下。高朝义,你和李兆廷协助。"
"白虎,取银百两赏给那边见义勇为的姑娘。"
"是!"
他一声令下,背后几人应声而出。连捷立即俯下身来,伸手搭上阿萝的手腕,温声道:"娘娘,得罪了。"
"有劳七弟了,"阿萝朝他点头笑笑,又对连玉道:"我不碍事,就是手脚也些小损伤,七爷查完,若内腑无事,把这巡游完成吧,我不想让老百姓失望。"
连玉用力抚抚她肩,目光如电,冷冷落在前方连欣身上,"你怎么又偷溜出来,如此胡闹,你可知错?"
连欣站在路中,本正看着阿萝叉腰笑,闻言脸色一变,眼睛大瞪,随即撇撇嘴,"我没错,我的护卫救了那孩子。至于其他人,没死着就行,我哪还能一个个顾及。"
"不能一个个顾及?"连玉唇角冷勾,"朕看不然,你这些护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这其他几人都做得很好,唯独一个失手。"
"保护公主,责任重大,既然武功不到家,那要来何用?青龙,将那女卫扣下,回去杖责二百。"他目中寒光乍现,令下极狠。
连欣一时惊呆,她从前也没少责罚自己的奴婢,但如今听到罚令,恐色却洋溢于脸。
她那女卫是其他女卫之首,训练有素,更是忠心,闻言立刻跪下,"公主,奴婢武功修为不足,救人不力,奴婢该死,愿接受内务府任何惩罚。"
"不行!"连欣大声打断她,终于哀求地看向连玉,"哥,你饶过我的奴婢,你就饶过我的奴婢。"
"你若再多说一句,朕就要了她的命。"连玉淡淡一声,眸色却是阴哑沉黑,那当中的不动如山,皆是不可转圜的气势。
阿萝见状,想劝说几句,但知连玉这是为给连欣一个教训,遂没有求情,也知若不如此,连欣这丫头野极,只怕日后还会寻她麻烦。
连琴走过去,拍拍连欣肩膀,连欣最怕的就是连玉,知不可挽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悄悄看了眼素珍,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没有把她"供"出来,只是伤心地低头掉泪。
素珍站在数步开外,低着头,一声不响看着。方才混乱中,发带早不知跌到哪里去,发丝乱飞,将她头脸半覆住。
死里逃生,开始还能为没看到权非同感到奇怪,原来这相爷指路,指的是严鞑,后来,看到走近的李兆廷静静打量了阿萝一眼,虽是不痛快,却还是能控制住自己。
没想到,连玉的话,却终是如最锋利的刀,在她已然撕开的伤口上,把最后所剩不多的皮肉划个稀烂。
她这时才知道,连欣今日为何会来找她,后来又阻止她走大道。她不想,她和他们见面。而今,她没有让她求情,她让她自己决定去留。
想不到,最后,反是这个从最初便与她为敌的刁蛮跋扈的姑娘,在她最痛苦的时间,给了她一丝温暖。
在李兆廷眼中,她什么不是。而在他眼中,她只是个路边见义勇为的姑娘,一个满身泥尘的姑娘,他的目光只在他最爱的女子身上。而她却混账到始终下不了手杀他报仇。
因为他们曾经的牵绊,因为他给过她的救命之恩,因为觉得他是个好皇帝。
因为认定,大周绝不能乱。
可是,他早就放弃了她,便连这大周大多数的百姓也抛弃了她。她不是最好的,不是最优秀的,当有一日,她再也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她便可以被取代。
素珍以为自己也会像连欣那样哭出来,可是,没有,她眼睛干涸得生疼,袖中两手握得死紧。
从没有那一刻,像此时绝望过。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脑里形成。
既然,他那么珍惜地上那个女子,既然,她杀不了他,那么,就让他...杀了她吧。把这身骨血还给父母。
这样,他也许会有一点点痛?
能让他痛苦,她也总算报了这血海大仇。
"姑娘,你的赏金,请接住。"白虎已来到跟前,见她低头不语,模样邋遢,不由得提高声音,有几分不耐。
除了连欣,所有人都有些诧异,连在人们兴奋的低呼声中抱起阿萝准备回到辇上的连玉都微微侧身看来。
素珍没有接,正想如何才能随他们进宫而不被发觉,却听到一道声音淡淡从对面街道传来,"白虎姑娘,那是本相的小妻子,为人刁钻的很,这点赏钱只怕还不放在眼里,你还是收回,拿来买些儿胭脂水粉擦擦,别让人以为御前行走的都长得寒碜,给皇上掉价。"
白虎一惊之下,侧身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二人面前,他摘下自己的发带,也不问人同意与否,径自伸手过去,将素珍的发拢到前面,拿发带束起,留长长一撮垂到胸侧,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拭去脸上泥尘。
"我等了你十天,希望你来找我,但你没有。然后找了你两个多月。没想到你弄回这身装扮,倒是我笨了。今儿过来想想碰运气。派了数百人混进这大街人群中,想看看你在不在,没想到,原来我们就在咫尺。方才公主叫了你一声,我一看还不敢确定,但是你冲出来救人,我就知道,那是你。除去你,还有谁会那么...终于找到你了,我从没像今天那样后悔,当初只从文,不曾习武。走吧,跟我回家。"他握住她手,声息不大,但脸上全然没有一丝平素的戏谑颜色。
素珍是真的没有想到权非同会在这里出现,这样出现。
她痛恨他的戳穿,却又感激他的到来。
初到上京,是他暗地里给她安排酒菜,但一路下来,也是彼此对立,似友是敌,虽无生死相搏,总是处处争锋相对,情理不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