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后生不忿,其中一个怒道:"不是曾有消息说岷州案实是李提刑暗中所为?且她接了顾双城案,看那顾学士拦轿,他女儿的死只怕不简单,是权贵所为..."
"暗中所为,有证据吗?不过是皇上那时宠爱偏袒罢。更莫说顾双城案,他什么时候真办到了?接和办是一回事吗,说笑了,"先前说话那人又笑了,"皇上让他办玉妃案,他不得不接,但最后也不过拿一众朝官开开涮,让皇上认为他是真尽力了,然后故意引咎辞官,过得几年,风头一过,还不自动请缨回来?区区一个提刑官算什么,别忘了,他还是皇家驸马。"
"驸马?"
"说来李提刑确然当了驸马。"有几个姑娘小呼出声。
"还是公主连欣的驸马。"
"连欣,不就是那个娇蛮恶毒的...这李提刑当初还反过她,难道其实只是在人前..."说到此处,有人迅速噤声。
那最先提出质疑的的是个中年文士,面目倒也儒雅,但眼中却藏着一丝尖锐,就在素珍侧前方不远的地方,他的话立刻得到好些书生附和,原来,有些为李提刑辩解的,有几个仍是激烈反对,有些却开始沉默不语。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霭妃就曾打扮成这副模样出来害人,素珍对这种打扮的人异常反感。文人相轻,什么时候才能变一变?
有人要杀她,有人故意将谣言散播到民间这些公知的嘴里,她这一路上得罪的人确实不少,从朝官到后宫,黄中岳、严鞑...甚至魏成辉似乎也不怎么喜欢她,更别说太后、连月、阿萝...如今正是失势的时候,素珍不在乎。
可民间的反应,是她万没想到的,她拼了命来做的每件事,不敢说为国为民,但总算无愧于心,这就是她该得到的结果?
她记得有次和权非同喝酒,权非同说教她为官之道,不光埋头做事,还需到民间也作作秀,和人走近。否则,一朝树倒猢狲散。
她当时喝得微醺,十分豪气地说,知我罪也,其惟春秋。
如今想想,豪气个毛线,傻不拉几。
可是,哪怕已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这才是她该恪守的。
她用力挑挑眉。
很快,这些人又说到女子为官的问题,有人说好,有人始终不赞同,那文士方才还说,先不论女子为官是好是坏,此时却持反对态度,说到底有违伦常,但这次的反对声音较方才素珍被质疑时倒了很多,毕竟在场很多是女同胞。
"这位大哥,此言差矣,"当即有女子笑叱道,"别说岷州案便是几个女子所破,你们可知今科状元是谁人?"
"雨生,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昨日殿试,自揭为女儿身。"
人群中,雀跃的声音此起彼落。
那文士和一众书生脸色有些难看,那女子身着黄衣,眉目清灵,又是微微一笑,"觉得打了你们男子一个耳光了?"
"不止。"她旁边一个少女双眉微挑,"而且,雨生就是当今天子的顾妃,你们说的顾双城的姐姐顾惜萝。"
人群中一片哗然。
文士唇角微抬,"皇上想搞改革,这夺魁的却是自己的女人,这关系好似微妙了些不是?"
都说酸腐书生,他旁边不少书生纷纷点头,少女却是不慌不忙,"噢,难道大哥忘记了此次三试的甄选方式?"
文士目光明显沉了下去。
原来,这次全民科举,倒真个和往届不同,乡会二试,考官评出比往年多达一倍文章后,将文章公布当地县衙,再由百姓遴选,将百姓所选也计算在内,最后再定名次,并选出下一试的名额。
"还有,顾妃就是你口中岷州案的主审之一。据说,巡游过后,翰林院会开一场论辩会,欢迎天下士子来战。"
黄衣女子缓缓说道,以此为结语。
那文士和书生竟无话可接,最后是那文士冷冷道:"那到时我等无为男子要向顾状元好好请教才是。"
百姓中女子,不论老少,都一时掌声如涛。虽有人受到自家父兄夫婿的警告,但那迸发出来的热情是压制不住的。
甚至有部份男子,看也是文人墨客,但不似文士等固守,也是默默点头。
远处有人不知发生什么事,相问旁人,听到的人辗转相告。
声息似潮浪。仪仗未来之前,这里先兴起了属于民间的派对。
连玉是个有大想法的皇帝,这场改革还只是开始。
素珍一句话也没说,额上的汗是热的,心却是冷的,遍体寒澈。
她不是嫉妒阿萝,只是人生际遇,竟如此无常。
她突然在挤逼中前行,走到那两个女子身边,轻声说道:"听说顾妃曾师承听雨大儒门下学习,两位姑娘也是听雨大师门下高足吧?"
"这十里长街中还有许多姑娘的同门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吧。做的很好,祝贺这场改革之火会燃烧起来。"
那两人闻言一惊,尚未开口,却见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也是微微一笑,一下没进人群中。
素珍回到方才位置,她知道自己多事了,只是,那文士压了她李提刑的威风,却被那两个丫头击败,她心里不爽,也一压她们气焰。
"皇上辇驾到,跪!"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方扇、幡旗、明黄仪仗先出,接着随行官员,其中数乘轻骑,帝王玉辂四周簇拥内侍护卫,矫健凛然,一浩大的队伍毫无预警的缓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辂上流苏纱帐未闭,高高撩起,座上男子一身玄黑,头戴冕旒金冠,珍珠垂动,脸容若隐若现,耀目威严,教人不敢逼视,这无疑是当前大街上最显眼的所在,帝辇旁,却有一匹黑色骏马紧随在侧,一人身穿金蟒大红袍,坐于其上,她发髻高束,脸上脂粉未施,却清妍夺目,和帝辇上男子相互辉映。
如是,街道两旁登时呼声盖天。
辇中,皇帝让起,声音缓和,却不怒自威。
百姓又是一阵激动,整个大街仿佛都沸腾起来。
"你们说,李提刑走了,这顾妃日后会不会补上他的职位,成为我大周第一任女提刑?"
"嗯!顾妃还主持过黄天霸的案子呢,一定能胜任。"
素珍起来当口,听到身边几个姑娘在说。
她仿佛被一记闷锤击中,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阿萝一笑,策马疾驰,为天子开路,背后是仪仗队所控数匹骏马,和她一同驰出,就似当年她扬鞭纵马而过,接受万民的祝贺。
得到被无数人祝颂的权利,也将履行这份荣耀该付出的义务。
她站在最热闹的地方,看到阿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心里并不嫉妒,甚至还算平静,也还能好好站着,淡淡的看,只是却止不住那股从心底冒出的寒意,那是如落荒野,一个人的寂凉。
"喂,姓李的!"
一声低喝,仿佛福灵心至,她正缓缓从阿萝身上回头,视线落到对面,只见连欣正站在街对面,朝她猛挥手,一副"叫老子捉到弄死你"的气急败坏模样!
"不要过去,救命!"
她不想再见他们,哪怕是连欣,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得又是一声惊恐厉叫从前方响起,她一凛看去,却是一个四五岁的小伢子贪玩,竟趁母亲不察,窜到街中,他背后,看似母亲模样的女人拼命追出去。
眼见那孩子便和马群迎面碰上,阿萝大惊,猝不及防,想收住马缰,却已然来不及,后面几匹快马接踵而至...素珍就站在前列,离那孩子也不太远,她一边本能奔出,一边厉声高喊道:"连欣,让你的护卫拦下后面的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