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鞑看孝安一眼,后者神色复杂,点了点头,他又看了连玉怀中素珍一下,先表了态,"老臣认为,再无比此举更妥当之法。"
"皇上英明,奖罚分明,臣等...尊旨。"随之,是蔡中堂、高朝义、司岚风、萧越等或连玉的心腹或保皇派、刚得到晋升的慕容定也表赞同。
素珍官场上的朋友不多。
这些人当中,有泛泛之交辈,如高司等人,有反目成仇者,如严萧之流,但终归同袍一场,也许利益相悖,理念不同,但入仕之初,总有人亦曾动过为国为民之念,只是红尘易染,终改变了初衷。
但这短短时辰,倒也算得一场惊心动魄,对其从前所为、今日刚烈颇有些折服。再者,从前便看出天子对她感情异于常人,如今虽为宠妃把人杖杀了,但事先也是给了机会,死后更是龙袍裹身,虽是心狠,也确然动了真情。
而不知为何,权非同竟也...
连玉既已开口,倒有什么比一个盛大葬礼更来的荣光,一来二去,便都出言相挺。
"臣等并无异议。"
最后是魏成辉和黄中岳。而随着中立派的中流砥柱表明态度,跟随的臣子也纷纷附应。二人均恶素珍如仇,但人如今已没了,倒为何不卖天子一个情面?
当然,若其非是如此凄惨下场,今日即便严鞑萧越等人也未必能放过,更莫说二人。
如此,园中便只剩权派人并未发言,只等权非同示下。
霭太妃投来郑色,缓缓摇头。权非同并无看她,但心中清如明镜,怎么做才是正确,冷然一笑,大步退下。
连玉瞥了眼李兆廷,"李侍郎起吧,卿家好意,冯素珍心领了。"
李兆廷也没有再奏,在众目睽睽的尴尬下起身,慢慢退回臣列。
连玉抱着人脚步未停,一伙亲随及捷琴二人连忙跟上,此时,孝安在背后开了口:"皇上,这到底是女身,哀家稍后派尚宫局女官过去打点入殓诸事罢。"
这是慕容景侯死后,孝安首次打破冷漠,声音中难得隐隐透出丝温情。
"谢母后。"
连玉顿了顿,侧身颔首。
"连玉,"阿萝快步走来,在他身边站定,目中带出丝嘲色,"如今她死了,你倒是怪我了是不是?"
"她的死,是朕的责任,要怪也只怪我连玉,朕怎会怪你?"
连玉面目依旧冷峻,在这雪色融光中让人看不分明,但对她的语气却是缓和,不似面对他人的锋芒。他吩咐白虎,"带娘娘回去好生歇息。"
阿萝心中稍慰,虽说活人未必战不胜死人,但只怕从此那人便在连玉心便占一席位!
但她不能急,这人,毕竟是死了,她,还有漫漫一生。
"你先处理好她的事,我等你。"她吸了口气,表示对他为对方操心体谅。
"嗯,你好生将息,到时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离开前说,走了数步,突地又回头,看着她道:"阿萝,朕代她向你道歉。"
这话让阿萝心下猛地一沉,明明,这并无什么,甚至,他眸目中真真划过丝歉意,但不知为何,她只觉莫名堵谎。
出宫与霭太妃分手的时候,后者只道节哀,这仇早晚能报回来,李兆廷和晁晃同乘上权府马车,路上,权非同一直没有出声。
李兆廷隐忍,终于亦有些捺不住心头疑问,轻声开了口,"师兄,她有意寻死,你可知为何?她信里有没有提到什么?按说她家案子未结..."
"停车。"权非同突然打断了他。
听令车子轱辘很快停下,权非同一撩袍子,跳下车来。
四下,正是市集热闹所在,那马车通体豪华,三人更是官袍加身,不少人看了过来,十足好奇。
李兆廷和晁晃不明他意,跟着下了车来,但见他剪着手,背对着二人,"兆廷,我们从前纳闷,连玉斩她满门,她为何还与之生情,我曾度她是要伺机报仇,但后来她告诉我不是,说曾偷看刑部卷宗,下旨的是先帝。"
"嗯。"李兆廷心生警惕,卷宗的事他做的极为小心,表面上,以他之力绝不可能办到,权非同不该怀疑才是,为何会提及此事?
权非同的声音接着而来,"可是,她后来告诉我,她终于知道,人是连玉下令杀的!"
"她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生不如死,她曾有过机会下手,却放过了他。她觉得愧对父母,便用自己的命来换她原来还在世的哥哥的安全。"
"说什么给她风光大葬,若连玉不曾偷换卷宗,她又何至爱上他,是他亲手逼死了她!"
李兆袖子中手,猛然震动了一下。
前方,权非同冷冷说罢,突扯下腰间钱袋,狠掷落地。
"里面是本相的赔偿。"
人们尚不明白他话中含义,他已抬手伸脚,将近身一处面档里的锅碗瓢盆尽数推倒打翻,水汁滚烫四溅,他却红了眼,令食客纷纷惊叫逃跑...
半个时辰后,权非同回到府邸。
"提刑府的人在哪里?"
管家出迎,却见这位向来谪仙般的爷一身汤汁,从头到脚皆是狼藉,不禁大吃一惊,正要相询,却被对方微哑的声音截住话头。
"奴才已安顿好他们的起居。"他连忙回道。
权非同颔首,"把他们请到我书房。"
交代完毕,他先回了卧室。
卧室里仍是一色喜房布置,他并未让人将喜庆的东西撤走。看着满室红旖,他自嘲一笑,寻了件干净袍子换上,末了,将方才看完悄藏于袍内的信拿出来,将上半幅撕下来揉成一团,草草弃置于地,将剩下残笺折叠好,放进怀中。
不久,无情几人到。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霍府。其时霍宅激战,他们处于下风,眼看不敌,不想那老态龙钟的霍府老仆却是隐世高手,百招过后,竟将那武功高超的神秘白衫客制住,而那白衫客也是古怪,见势不利,一个虚招晃去,趁机跃入墙头,消失了踪影。
朱雀与青龙又苦战了一阵,知取胜无望,亦饮恨撤离。
他们进内,在屋子深处找到了被点了昏睡穴的追命、铁手和福伯,将人救了出来。
回到相府不久,权派官员便赶到,传权非同话,让晁晃进宫。
他们便先安顿下来,等候素珍消息。
此时,从权非同口中听到素珍死讯,众人都呆住,追命铁手眼圈迅红,无情更是身形震晃,摇摇欲坠,全赖追命和铁手扶住。
"你们等同她的亲人,就在此住下,辅弼我大事吧,只要有我权非同一天,便有你们的荣华富贵。"权非同说道。
无情垂眸低语,"谢权相厚爱,只是我等六扇门官职在身,在此原是等她回来,如今..."
这个权非同微微讶异,这个印象中极其冷漠硬朗的青年语气中竟透出丝哽咽。
但当他再抬头,已恢复平素冷情模样。
"我等先回六扇门,我们的仇家从今是同一个人,若有什么需我等效劳,权相随时派人吩咐。"
"好,你这朋友本相交了。"
权非同也不勉强。未几,几人离开,只有福伯不得不抹着眼泪留了下来,这位老人家年纪大了,没有去处。
权非同嫌他哭得心烦,让人带下去安置了,他坐在书房,心头仍不复平静,不觉喃喃出声:"一个女人罢,我是怎么了,太久不闻肉味?"
半晌,他踢门而出,沉声吩咐下去,"去,到花楼子给本相找名色艺一流的歌姬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