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地上,有人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声一句。
素珍耳目一嗡,没有责怪,也没有太多的冷漠,只有一声淡笑。
这让素珍的恐惧陡然加深,只是这次再非惧死,而是恸哀。她好不容易和他一起,如今又要分道了吗?不行!
"我不是有心..."
她低着声,想和他说句话,可他却迅速抽身离开,走回銮案前面,微笑发话,"李侍郎,朕都忍不住要赞你一句,你说的很好,原来你也自知冒昧,朕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朕是在问李怀素话,与你何干!是谁给了你发言的权利?"
最后一句,犹如断弦裂帛,一块东西从案上激弹而出,毫不留情的掷到李兆廷脸上。
电光火石,闷响落地。
地上赫然躺着一枚御案镇纸石。
李兆廷一侧颧骨登时肿青起来,许是磨破了皮,血珠凝结,一时之间,这位现役榜眼翩翩公子好不狼狈。
有人倒抽了口气,百官惊而无声,黄中岳为甚。
李兆廷微微垂眸,眼底极快的掠过一抹阴翳,他将刻骨的仇恨深深压下,抬头的时侯,仍是一声苦笑,他迅速掀袍跪下,向着连玉答道:"皇上所言极是,是微臣多言,微臣活该,微臣...知罪!"
素珍想看眼李兆廷的伤势,眼梢方动,却碰上连玉无声发笑的湛沉眉眼。她心头大乱,他在看着她,一直都在淡淡看着她。
连玉背着手,未着一词,摆明了不给李兆廷半分情面。有人朝权非同暗暗看去,这位权相并没有站出来维护手下人一句,他此前与李怀素同乘进宫,似有意招徕,但其后连玉重宠李怀素,李怀素一直以来与他不两立,可算是他顽劣的敌人,但此时此刻,他竟并未落井下石?他始终神色淡淡,直叫人捉摸不透。
更多人却是眼中带笑,似乎看出眼前许多暗涌和内情来。
连玉突然瞥向黄中岳,还有他背后那十多名中。坚力量。黄中岳见他目光幽烁如狼,心中微沉,但他到底一身经历,也不畏惧,只打叠起全副精神对付。
那边,连玉已是冷冷一笑,"李兆廷多嘴该罚,可方才他有句话总算是说对了。黄大人,你们既不知是何人密报,便敢上疏于朕?还要朕亲自去查不成?那朕和朝廷养你们何用?"
"一帮废物!"
连玉袖袍一扬,嘴角一抹笑意更翳几分,"若这是信口雌黄之说,你们就更该死。听信谣言诛伐同僚,扰乱朝纲常,你们说,该当何罪?"
他骤然一喝,一众人中顿有败下阵来,噤了声息,但剩下半数却是死忠于黄中岳的强硬派,随黄中岳一同跪下。
"臣等无用,但臣等冒死进谏,却是惟恐歹人有心谋害皇上,还请皇上彻查清楚。"
黄中岳更是头叩得怦怦作响,七情溢于面上,存心要连玉为难。
连玉眉心微拧。
年轻的皇帝略略一顿,转对严鞑问话,"严相,冯家一案乃由你亲手督办,朕问你,冯家幼女是否已然伏诛?还是说别有内情?"
他语气狠厉,严鞑本深深皱着眉头,闻言冷冷扫了黄中岳一眼,"回皇上,老臣当日奉命办理此案,亲见冯家四口伏诛,其尸骸于城门曝晒三日方才葬于县郊乱葬岗,按说绝无可生还之可能。"
"除非,"这位老相蹙眉道:"这当日身死的冯家小姐乃是他人所扮,可淮县不小,与冯家人相识的百姓多了去,若冯氏容貌不对劲,为何竟没人提出质疑?"
"老夫也觉得,这李提刑面相确然和那冯素珍有些相似,但只怕并非一人。世事巧合,有时未免离奇。"
"黄大人等仅凭一封书信便贸然上疏,未免过于轻率了。"
黄中岳一时未忖,连玉会向严鞑求证,而严鞑为人强势,又事关渎职,自然不肯相认,他不禁大为震怒,狠狠咬牙。
素珍心里却打了个重重的问号。她一直以为,冯美人和当日监斩的人也许有着几分交情,得以让她趁机逃脱,后来通过密读案卷得知,严鞑就是监刑官,却又不敢贸然相询,只怕打草惊蛇,如今听他所言,竟不知他是顺着连玉说话,抑或真是如此?
当日悬挂于墙上,和她容貌相若的女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红绡?可红绡和她长相并不相像。
冯家一案终于浮出了水面,却越发扑簌迷离起来。
她更没有想到,连玉竟当众保她。她眼眶酸涩,他始终还是爱着她的...可是,这次,他还会原谅她吗?
可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六哥,严相所言自是不假,但黄大人一干人等既接获报讯,只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六哥千万要下令追查才好。"
出口表态的是连捷和连琴。由连捷开的口,连琴并无多话,他神色异常复杂,似竟想站在连玉一边,却又对素珍的身份大为猜忌,他只说了一句,"六哥,小心为上。"
连玉淡淡看着两个兄弟,唇角一勾,"很好,你们真的很好。"
连捷脸色微变,同一时刻,慕容景侯一声喟叹,也随之开口,"皇上,七爷九爷所言不差。李怀素此人...万一真有赫蹊跷,一个朝官明明知情却有心隐瞒,一个叛臣之后竟大隐于朝,这可是关系到判国谋反,皇上安危,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这位老臣说着竟掀袍跪下,脸色严肃激昂,隐隐有死谏之意。慕容景侯乃朝廷顶梁大柱,说话自有份量,他并非支持黄中岳,但无疑此次没有和连玉同一阵线。因为事关天子安危,大周国祚。
眼见情势不对,蔡北堂、高朝义和司岚风竞相走出。这三位却齐声道:"皇上,只怕是有心人故意陷害李提刑,还请皇上圣裁。"
这就是很明显的保皇派了。
须臾之间,数派声浪再起,争锋相对,整个朝堂登时陷入僵局。
连玉环顾众官百态,不禁冷冷发笑,他忽而侧身望住一个人,"权相,此事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百官皆愕。
而破天荒,权非同微微笑答:"皇上,此事臣的意见是,皇上如何裁决,臣都追随。"
连玉闻言,点了点头,他好似不曾忌讳什么,直接便说了一句,"权相,朕欠你一个人情。"
众人正怔忪,只听得他淡淡说道:"此事既关系重大,朕必须听取众卿意见。"
"查还是不查,就由诸位表态决定罢。"
此举让众多的人再次变了脸色。
在场的人都明白,几个党派,包括连中立派也不是的无党派人士在内,每派所占席数几乎都是相若。这件事很明显是中立派捣的鬼,而此次保皇派内部起了纷争,支持连玉的只有大半数人,这两派加起来,无疑反对的人占去几乎四分之三,除非连玉拼着得罪所有人也要保住李怀素,否则...
可如今权非同点头,形势完全扭转过来。
因为取得他的赞同,就等于取得了整个权派党员的票数。
赞成就此打住的人比反对派要多,虽没多多少,但足矣。
哪怕无论怎么看,此事不进行彻查是无比荒谬,但结果就是结果。但凡跟政治有关的东西,很多时候都是荒谬的。
众人脸上各自精彩,连玉只当作并未看见,走到魏成辉面前,缓缓发问,"太师也是三朝老臣,不知意下如何?"
魏成辉眼见李兆廷受。辱眼见大局已定,心中恨极,昨日他依照李兆廷吩咐,故意伪造笔迹,将写有秘密的信笺送到黄中岳和一些中立派臣子手上。黄中岳因狠判黄天霸一事,断了黄家血脉,对连玉可谓恨之入骨,既知连玉宠爱李怀素,自然见不得他爱的人好。这便不需要他们出面将冯素珍身份揭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