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户部尚书黄中岳急步走出,"老臣有本要奏。"
"说。"
"皇上,臣昨日深夜接获密报,此前冯家叛逆一案,冯家满门实并未死绝,冯氏孤女如今还逍遥法外,据报称,这孽畜竟大隐于朝,正正是当今状元,京畿提刑官李怀素!"
这位三朝老臣声若洪钟,如同一记铁锤闷敲于铜绿斑驳的硕大钟鼓上,响彻于雕梁画碧、金碧辉映的婆娑大殿。
直敲进每个人心里,将人三魂七魄都震飞出来。
紧接着,又有一名官员出列奏道:"皇上,臣也有本要奏,臣亦接获密报,得知这李怀素乃冯氏孽孤。"
"皇上,臣有本奏!"
"皇上..."
"臣有本奏..."
"臣接获密报..."
转眼之间,走马观花一般,十七位大臣相继出列,沉声报禀,和黄中岳一样的内容。
声音一时竟在金銮大殿经久不息,形同绕梁!
"什么..."
"李提刑竟是女子?女子当官,岂非如牝鸡司晨?"
"李怀素是逆臣之后、冯氏遗孤?"
"原来,冯氏遗孽还没死!她如此作为必是要伺机谋害皇上、颠覆我大周江山!"
一阵凝固般的死寂过后,如油落闷锅,连玉片语未出,百官却尽早皆轰动,左右交接,神色各有,惊骇、质疑、愤怒种种,洋溢于表,当真壮观无比。
素珍想过千百种身份披露的情景,唯独没有一种是在朝堂上,在百官前,由黄天霸的伯父指证出来。
黄中岳怎么会知道她身份?
难道说他知道将他侄子入罪的其实是她,背后一直寻找对她不利的证据,而后顺藤摸瓜发现了她的秘密?
可她一直藏得很好,他怎能轻易就查出来?
难道府邸里有这位老谋深算的大人的心腹,小周无情两人之中果真有一个是他人眼线?探听到她和冷血的谈话?
可是,他们不像,真的不像,抑或真如她臆想般,他们有人骗了她?
还是说,这是知道她秘密的人泄露出去...可这世上知道她秘密的只有两个人,冷血和李兆廷,冷血从小陪着她,李兆廷...她和他相交十数年,几次相帮,他怎会害她?不,不会是他们,不该是他们。
到底是谁?到底秘密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爹爹伪造的身份出了什么破绽吗,被有心人查了出来?
那记闷锤仿佛重重砸到她脑后勺,让她无暇思考,嘴角微动,却像僵住了一般,所有东西都在眼前天旋地转,左眼跳材右眼跳灾,果然...她咽了口唾沫,让自己目光尽量无畏地迎上百官的目光。
特别去注意李兆廷。
这下可怎么办?
但首先朝她看来的熟悉的人是,权非同,他站在最前面的位置,漆黑的眸中散落着一丝讶然和玩味,当然,更多是她很难探究的幽深复杂。他很快地,瞥了李兆廷一眼。
而她更是急促地搜索着李兆廷的目光,却又不敢太光明正大的去看,她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她现在需要的是在他眼中找到一丝启示,怎么做才能不连累他。
十多年的感情并非儿戏,他可以不爱她,但对她来说,他的安危和冯家案子一样重要。
可惜,李兆廷并未朝她看来,他微微侧着身子,似在打量着她,又似在思量着什么,焦距没有和她的视线重叠。
而她也再没有时间从他身上去找信息,甚至连黄中岳微扬的嘴角,暗黄浑浊老眼中那股精明的刻毒,她也来不及愤怒。
落在头顶的目光就像倾盆雨水,瓢泼而来,猛烈寒冷而刺眼。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那高高鸾座上,天子两侧,青龙和白虎的神色,就像方才那些官员一般,惊骇而古怪。
而连玉,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双手紧紧握在两侧扶手上。他薄唇紧绷,双眸眯成一线,如锐利鸷冷的刀子切割在她身上,那种感觉,说不出是震怒,还是冰冷,还是别的什么。
素珍只知道,她心惊,她从心底深处打了个寒颤。
若说权非同的目光她还能看懂一丝,连玉的她却全然看不明白。只是觉得很古怪,很古怪,因为在那里面,她看到了杀伐。
原来,当他知道她的身份,是这般反应。
可是,杀戮,是在她千百种猜测里,从未设想到过的一点。
素珍勾唇笑笑以掩饰自己的畏惧和紧张。她努力用最平缓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回到那天殿试,等待他决定自己所有命运的时刻。
可她的手却止不住在剧烈颤抖。
终于,百官畏惧的也消匿了声音,四周再次陷入几要窒息的死寂中,天子的声音从銮座上冷冷传来,"李怀素,来,走上前来,给朕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认不认识堂上那位和你姓氏如出一辄的...侍郎同袍!"
皇帝一言,提醒了许多人先前还不曾注意到蹊跷的人。
立时半数分流看向李兆廷。
若李怀素就是冯氏女,那这位李侍郎岂非旧识,岂止旧识,还是未婚夫妻。这下倒是有趣了。
李兆廷早便知道李怀素的身份了吧?
知而不报,可亦是大罪!
素珍被连玉那语气惊得心尖都颤了,双手更颤抖几分,幸好宽袍广袖深深盖住,她头皮发麻,心中迅速计量起来,可无论认还是不认,似乎都是错的。
认,就可以借此提出为冯家翻案了,可同时也是给连玉难题。若翻案一事,由连玉先向群臣提出的还可,现在先落了人口实,若连玉保她,群臣能同意吗?今日一场揭发早有预谋,黄中岳等人其时必定力谏,同时也连累到李兆廷。
不认,连玉已经知道了,不承认,就等于她再次欺骗于他,当面欺骗他,他会怎么想她?
正如被无数利爪挠之际,有人抢先她一步。
"微臣斗胆先禀皇上,微臣与冯氏曾有过婚约,自小便识得,对其音容笑貌可算颇为熟悉。李提刑是男是女,微臣不敢肯定,但微臣窃认为,李提刑并非冯氏,二人模样确有七八分相像,但具体说来,却到底不同。初见李提刑,微臣也十分吃惊。不知黄大人等是否为此错将李提刑误认为是冯氏?"
听李兆廷这么一说,素珍不免心中有愧,她方才还怀疑思量过他...怎就没考虑到,若秘密果是从他口中泄露出去的,他也是一身麻烦,他既然矢口否认,她也绝不能拖累他。连玉,对不起...
她缓缓跪下,叩首于地,一字一字向那个人禀道:"回皇上,微臣...确非淮县冯氏,此乃有心人栽赃陷害,请皇上明鉴。"
把话说完,她俯首沉默,始终不敢抬头。
李兆廷看向黄中岳,故意问道:"不知大人是从何人手上接获的密报,举报人是怎么断定李提刑身份?可有证据?"
黄中岳冷笑,"既是密报,何来举报人之资料?若要查证这李大人的身份,只消画师画像送到侍郎故乡淮县一查便知。"
李兆廷被他一番抢白,神色似有言难辨,只做微微苦笑。
黄中岳脸上正有得色,一阵掌声拍响。他一惊,只见连玉信步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鼓掌,他心中顿时一凛,原待乘胜追击,也暂住了嘴。黄天霸之事,令他恨透了这个年轻得不知好歹的皇帝!但目前姑且忍一忍,一会再发话不迟。
脚步声随掌声而至,挟着阵阵素珍熟悉的清冽气息。
"冯素珍,你真叫朕失望,很失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