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用力去推他,却不敢轻易发出声来,让人听到,不是件好玩的事...二人于无声处扯抓、纠缠,"让我抱一下,我老师走了,我心里不好受。"
素珍一惊,好久,方才挤出丝声音来,"听雨大儒他..."
这位大儒跟她说过,他命数将尽,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格外难受,终于,她垂下双手,没有动,任他搂住。
权非同这人正邪难辨,但对于老师,她并不觉得,他是个寡情的人。
"老头子此前为大周国祚和连玉强卜一卦,因而命数受损。自开战开始,他便病了。如今李兆廷登基,一切既定,明镜和世虞本想携他回书斋,用古法七星灯为他续上三年性命,但他们中途收到我的信,知你被困宫中,他便折了回头,不想尚未赶到,便死在路上。无情来找过我,我知道他求过李兆廷,但李兆廷不答应,我很清楚,我去也是一样,便想到了老头子。"他玩世不恭的声音中,透出丝自嘲。
"我原意是望他回去续命后再回向李兆廷说情。但老头儿似乎忧虑你安危,竟掉头回来。"
素珍好久才回过神来。
"是我害了听雨大儒。连玉也是我害死的。"她张口无声,半晌,方才涩然说出话来。
"他们的死与人无尤,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再说,若真要追究责任,也该追我,是我写的信,与你无关。"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罪疚,而是望你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放弃希望,那才是我认识的冯素珍。我会继续替你想办法。"
"这祈女官不是我的人,如今的我,再没那般神通广大。是我让晁晃在外捉她的父亲,要挟了她。"
他用力抱着她,一字一字轻声说着,素珍真是累透了,竟忘了挣扎,只是出于本能,喃喃说道:"奸相,我没有办法回报你。"
"我不需要你回报还不行,我权非同自己犯贱还不行,摊上你冯素珍我认栽了还不行?若有一天,你能把连玉忘了我们..."
她没有推开,她在怀中那份充盈,令他陡生一种蠢蠢欲动的情意,话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既然说了,他是不会收回的。
素珍却仿佛被蛰到,一震之下推开了他。
"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他。"她语气是那般决绝,几步走到院门口,"哪怕我再无计可施,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权非同双手紧握,一抹灰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看着她背影,"在你被魏成辉捉走的时候,连玉曾来找过我,他说,权非同,你已放弃她两次,这一次我希望你莫要再弃她。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情况不同,但对我来说,却是一样,我不想再放手。"
"上回我问你,若我日后设法把你救出来,你愿不愿跟我走,你拒绝了我。我当时恨极了你,可再恨,我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遭罪,没办法让自己不管你。"
门口,素珍停住,微微闭上酸涩的眼睛,没有说话,不回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此时此刻,哪怕是他话中的连玉,竟也勾起了她的惦念。她爱过还是爱过她的人中,在她有事的时候,只有这个男人会不惜一切,生命,尊严。有一次,他就曾向这人下跪。
她是感激这个人,可时间过了就是过了。
似乎是见她便要推门而出,他的声音沉沉在后面传来。
"你不爱听这些,我便不再说。我只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思。至于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有几句话,你必须听完再走。我强行'收买';了祈女官,让她面上还依照那些人的吩咐为难你,但暗里会为你减少活事,给你些帮衬。只是深宫险恶,除了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如今最有权势的那些人都算计着你,为安全见,我还在浣衣局收买了一个宫女,名唤陈彩。这婢子还算机灵,你找到这人,不必相认,但务必把她长相认住。"
他说着轻轻吹了几声口哨。
夜中,仿佛忽而百灵啼唱,花开微响,晦涩又宛转。
"学会它。在危急的时候,若连言语也无法传达,你便这般吹奏,她听到,会立刻出宫通知,我会在第一时间闯宫助你。"
他吹罢,又循循叮咛,而后,口哨声又起,连续三遍,仿佛怕她记不住。
素珍突然便想起,很久以前,乐器店中,红花绿树下他一身白裘低头弹琴的模样,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
无论是李兆廷,还是连玉,她都曾怜惜过他们。
只有这个人...
他从不是好人,那些日子,他在床边给她说那些故事的时候,她似乎没有多问过什么。
但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应了。
她紧紧闭住眼睛。
她若要死记,哪怕只翻过一遍的书也能在短时间内背诵出大半来,何况是这么几句。
这记忆力,连李兆廷也是比不过的。
何况,只是这么几句曲调,哪怕她再不精通音律,不似其他闺阁小姐。
很快,她依样画葫芦,吹奏了一遍,随即没入了前路昏黑之中。
"若你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想办法去见李兆廷,说你还...喜欢他。那是你最好的..."
"武器。他对你动了心。我不会...看错!"
那单薄萧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一刹,权非同牙关紧绷,一直深藏在心底的一句,终究出了口。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呵呵。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燃亮火折子,想寻路出去。
可是,直到滋滋作响的声音传中,手上剧痛,他才察觉,他忘了动作,这手竟也不知时候握到了火苗上面。
他似乎不知疼痛,漠然看了自己的手一眼,良久,方才把火折子再次弄熄,慢慢摸黑离开。
两天后。
这天晨光乍现的时侯,素珍像往常一样干着自己的活。四周,宫女们也在忙碌着,时而相互搭个嘴,说几句什么,无非是皇上又到了哪个妃子殿中过夜,皇上怎么宠爱皇后,鹣鲽缠。绵。
素珍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对这个年轻英俊的新君,她全然没有这些年轻女人的倾慕和浮想。她对这个人,如今只剩几与魏成辉同等的恨。
"大事,出大事儿了,"众人正说得起劲,一个宫女忽从院外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恐和震撼,"前...皇帝和叛将霍长安...二人的尸首被从宫中冰窖起出,听说皇上和一品侯他们要拿来游街示众呢。"
手中衣衫猛跌到浴盆中,水花四溅,打到脸身,素珍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随即起身,便往门外冲去。
浣衣局的人并不知道她和连玉的尘缘羁绊,眼见她疯了般往外奔,吉儿眼疾手快,立刻招过两名宫女,挡到她前面,沉声便喝:"你这是要做什么?"
素珍双眼通红,"我要见祈姑姑。"
吉儿闻言冷笑,"祈姑姑外出办事去了,今儿这里由我看着,你发什么疯,还不快滚回去干活!"
"把她逮回去。"她指挥两名宫人,又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以为自己还是皇上的女人么,这蹬鼻子上眼的,呸!"
素珍自不可能跟她解释自己和连玉种种,既知祈执事短时未回,也知这吉儿不会轻易让她出去,她双肘往来捉她的两名宫女身上一戳,对方顿时呼痛松手,她趁机往门外跑去。
吉儿大怒,手一招,院内宫人顿时一拥而上,把门口堵住。素珍失却往日所有冷静,不管不顾还是往外冲,她有功夫在身,寻常女子不是她手脚,但此时人多,很快,她头脸便被人抓伤,身上更吃了拳掌,眼见有人拳头往她肚腹捶来,她猝然一惊,猛地冷静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