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晨的“远水”救不了许子午这“近火”,于是许子午那火烧般的怨念便一路烧了回去,而安乐的情绪,倒像冻结千年的冰山,许子午那点儿“小火”的确是难以撼动。
不是安乐刻意要展现自己的冰山的一面,只是觉得唯有这样的情绪,才配得上面前的那一片墓地。
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阳,这个热得让不少人想在空调房里赤条条地横躺的日子,来扫墓的人自然是屈指可数,连卖花的人都偷懒了,安乐在入口处望了半天,一处卖花的都没找到,她四下看了看,终于在旁边绿油油的草地里找到了一朵普通的、不起眼的小白花。
花到手,开路!
这片公墓有个叠词的名字,九九,取“九九归一”的意思,又与“久久”同音,意思大概是躺在这里的人将获得永久的安息。整片公墓被中间的一条长长的台阶划为左右两片,台阶每爬几步,便从左右两端延展出一条小路,供人们走动。
安乐顺着公墓入口的台阶走上去,刚走了两步,竟记不起那座墓的位置来,上次她是和他的友人一起来,她都是跟着别人走的。这么长时间没来,这里的墓碑较之前似乎多了一些,墓碑周围的植物也更多了,放眼望去,尽是一排排规整排列的灰白色墓碑和绿色的植物。她依稀记得,他的墓是在左边中间一点儿的位置。
可是这个“中间”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
思索了好一阵子,安乐还是没能记得具体位置,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去找了。
她在心里酝酿了半天的悲伤情绪,依照着模糊的印象往前走了一阵子,然后左转,她盯住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墓碑,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了。脚下的步子不由地加快了,安乐拽紧了手中的小白花,也顾不得对周围的亡者尊敬与否了,目标一经确认,她便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但墓碑上陌生的名字让她苦心酝酿的悲伤情绪化去了好一部分。
显然,这个三十年前就去世了的墓碑的主人不是安乐要找的。
安乐苦笑,然后对他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他”居然回答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我正愁没人来看我。”
安乐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她扭头欲走,这不扭头还好,一扭头,只见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老人,安乐脚一软,差点没摔倒地上去。
老人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姑娘,我就是给你开个玩笑。”
“这……这可一点都不好笑。”神魂未定的安乐勉强站稳了脚步,又问,“您是?”
老人笑着耸了耸肩膀,解释道:“我啊,我是一天到晚在这里‘游荡’的人,尤其是晚上,我就在这片儿晃悠……叫我‘张伯’就好啦!”
安乐一听“晚上出来游荡”,脚瞬间又软了,她又迅速扫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只见那个人也姓张,她便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老人看她满脸惧色,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然后又笑了:“是‘文章’的‘章’!我是这里的守墓人,小姑娘,你胆子太小了,我啊,也就是看最近没什么人来扫墓,难得看到你,所以才跟你开个小玩笑的。”
安乐如释重负,心想:吃了豹子胆也经不住您老人家在墓地开这种玩笑啊!
章伯指着面前的墓碑,问:“小姑娘,你是来给这个人扫墓的吗?“
安乐摇摇头:“不,我……是来给另一个人扫墓的,只是我不记得他的具体位置了。”她低头想了想,突然记起通过公墓的埋葬名单是可以查到位置的,便问章伯,“如果根据他的名字来查,是不是可以查到那个人墓碑的具体位置?”
章伯叹了口气,“从前还可以,可是最近新的规定发下来,不准了。”章伯见安乐一脸疑惑的样子,又解释说,“哎,这都是上头的规定啊,一会儿说可以,一会儿又说不行,朝令夕改……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担心不法分子搞破坏……呵!哪来那么多不法分子……”
安乐皱眉,不服气地说:“可是如果墓地主人的家人忘记了位置呢?这也不让查吗?”
章伯拍了拍安乐的脑袋:“如果是家人,又怎么会忘记呢?”
安乐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们不是家人,却在从前亲密无间。安乐不知道是怎样的魔障让她自己在他早逝之后陷入纠结,不敢多来探望他,这么大的公墓她就来过一次,要说现在记得,那还真是天方夜谭!
章伯见安乐沉默了,也看出她的难过,便提议道:“这样吧,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我们一起找,虽然这里很大,但两个人找,肯定比一个人来得快,更何况墓碑这么多,你要是看花了眼,也是很容易错过的。”
安乐感激地看了章伯一眼,然后带着无限的痛心说出了那个名字。
“嗯……好名字。”章伯点点头,“那我们开始找吧,应该找得出的。这样,我找单号排,你找双号排,就从这一片儿开始找!”
“好!”
搜寻工作轰轰烈烈的展开。
夏日,一个老伯和一个少女,穿梭在墓地,找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可是搜寻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安乐和章伯沿着台阶向上一顺找上去,却终究没能找到那个名字。
安乐气馁地就地坐了下来,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看看手里已经不成形状的小白花,重重的叹了口气。
“小姑娘年纪轻轻叹什么气,不管躺在那里的是你的谁,也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他的墓碑,乐观最重要。”章伯走过来,跟她并肩坐下。
安乐摇摇头:“章伯,我想不出你怎么会这么乐观。”
章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想听故事吗?”问完,也不管安乐作何回答,直接就开始讲了,“被看你章伯我现在是个守墓人,以前,我可是知名学校的心理学客座教授……”
“教授?!”安乐更惊讶了,她实在想不出一个教授怎么会变成一个守墓人。
章伯继续说道:“虽然我是学心理学的,可是却没能把手里的知识用到家人身上去,尤其是我的儿子……我那时候一直忙着工作,做研究,办讲座。我想,等我再成功一点,我就功成身退,回去好好陪儿子。我总觉得作为心理学专家的儿子,也应该懂得体谅自己的父亲……后来……”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指向了公墓的东南角,“我的儿子就埋在了那里。”
安乐心里一紧,她不知道说点什么,只好继续听下去。
“我儿子当了工程师,他在工地上发生了意外。”章伯平静地说着,就像在阐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当医院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千人大厅里发表着演讲,我记得我挂断了电话,然后还跟我的学生们开了个关于恶作剧电话的玩笑……我,就这样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后来我就辞职了,来了埋葬我儿子的地方当守墓人,也算是弥补当初没有好好陪伴他的那些时光……”
“章伯……请节哀。”安乐真的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人的句子了。
章伯却笑了:“节哀?小姑娘,你错了,我没有‘哀’好节的。我已经老了,也许不久之后我就会跟儿子一起埋在这里,我很享受最后的时光,也对自己最后能陪在儿子身边充满感激。可你不一样……”他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然后神秘地看向安乐,“小姑娘,明显的,你不是那个人的家人,你这么费力的找一个墓碑,又可见你对那个人的重视程度。但是,按照我的看法,你太‘重视’了。逝者已矣,你这样倒像是停在过去不能自拔。”
安乐佩服不已,她苦笑道:“章伯,你不愧是学心理学的。”
章伯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要不要听一下心理学专家的专业意见?”
安乐点点头。
章伯吸了口气,拿出专家的派头一点点分析道:“其实,人的很多行为都是由潜意识控制的。举个例子,如果你去考驾照之前突然找不到你的考试证、你的钥匙,只能说明你的潜意识并不想去考驾照,所以它才让你状态百出。想想我们刚才的搜寻,照理来说没有可能找不到的,如果没有看见,很大可能是因为搜寻中你的视线跳过了那个原本就存在着的墓碑……这就说明,你的潜意识在抗拒他……你想找墓碑,也想回避……”
安乐听得目瞪口呆。
是那样吗?好像是的。这次来这里,是她心血来潮,是她偶然路过,是她自以为已经有了足够的坚强,所以希望来看看。当然,她内心深处确实也有一些回避和抵触,她自知沉湎于过去是不对的,她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体内有个巨大的矛盾。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安乐问。
“你觉得你该怎么做?”章伯反问,他见安乐一时间也给不出答案,便说,“珍惜眼前人吧。有些存在过的人是来给你‘上课’的,一旦‘下课’了,他们就不出现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把握身边的人吧,过去很重要,当下更重要。”
安乐觉得自己“被”上了一课,但她心服口服,章伯说的都是简单易懂的道理,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忘了好一部分,她打从心里感激章伯帮她把那一部分捡起来了。
“走吧,不早了,再不走的话就没车离开了……”章伯站起身,伸手拉安乐起来,安乐被拉离地面,她身子挡住的后面的墓碑立刻出现在了章伯的视线中,章伯惊讶地指着那块墓碑喊安乐,“小姑娘!你看!”
“唔?”安乐茫然地转过头去,才一秒,那墓碑上熟悉的名字便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确信这一片墓地是她找过的,显然,她的潜意识是真的令她跳过了这一个。
她继而释怀地笑了,或许她的潜意识也告诉她,活在当下。
“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章伯问,“要不要我回避?”
“不用了,就说一句话我走了。”安乐笑了笑,她把手里那朵蔫了的小白花放在他的墓前,“我会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