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搏苍猊(二 )
“他一意为妻报仇,而且深知自己若是不死,只怕敌人还会以白玛为要胁逼迫他交出东西。其实,后来那刺在他胸口的一剑原是留有余地的,却被他自己生生硬撞上去,还顺便杀死了一名杀手。见父亲当场身死,白玛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模样。”达娃缓缓竖起大拇指,“我们锡金人最是敬佩好汉,从那一刻起,我便暗暗发誓,定要照顾白玛一生一世!”
“那群杀手到底要的是什么东西?”多吉握紧拳头愤愤问。
达娃摇头道:“那群杀手见白玛的父亲已死,犹不肯放过,细细搜遍他的尸身并无发现,便朝着我们望来,看情景还要搜索包裹白玛的襁褓,只是碍于堂使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堂使垂头望着昏晕过去的白玛,脸上神情古怪,抬头后对着杀手们冷冷一笑:‘你们要的东西不在这里,若是不信,尽管越线过来。’这话说得极有霸气,似乎要激对方出手,但我却不懂他为何宁任白玛的父亲战死。
“那领头的杀手便道:‘今日之事暂且罢手,以免伤了两派的和气。日后本道师尊自会与贵宗交涉。’
“在留下几句场面话后,那群杀手尽数退去,连同伴的尸体也一并带走。我与堂使掩埋了白玛的父亲,他身上并无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而在白玛身上除了脖颈上的那一个银制项圈外,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奇怪之物,想来‘非常道’杀手找寻的那个东西早被藏好,或许已经销毁。至于‘非常道’日后与‘无念宗’是否因此生出什么过节,我便不得而知了。
“之后,堂使与我便带着白玛,完成塞外任务后返回魔鬼峰,又替她起了这个名字,从此白玛就成为堂中的一员。而堂使归来后不久,便坐上了碧叶使之位。”
多吉脸现痛惜:“可怜的白玛,她大概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记不得了。”
达娃叹道:“我本想等她长大后在向她说明身世,但瞧她此刻的模样,虽然偶尔神志不清,但若能就此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锡金人有句话:愤怒、嫉妒和仇恨,是人遭殃之祸根。如果真要找‘非常道’报仇雪恨,她一定会很不快乐。而白玛的父亲临死前连姓名也没留下,大概便是不愿意让她日后陷入这些江湖恩怨中吧。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我只是默默地关怀白玛,并不与她多做接触,以免她见到我后引发那些痛苦的回忆。
“此事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说给他人听。若是有一日白玛真的恢复了记忆,想起往事,我再细细告诉她一切也不迟。”
多吉此刻方知为何达娃平日对鹰组多有眷顾,而以碧叶使的铁面无私,堂中弟子若有违规他决不轻饶,却唯独对白玛另眼相待,纵然偶有过错亦网开一面,原来其中竟有这层缘故。
戌时正,山谷中忽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篝火边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放下食物起身,回到各自的帐篷中。有些人径直入帐休息,有些人则在帐篷前修习日间所学的武技。那十余名黑衣人在收拾好吃剩的食物后,静立在帐篷前望着练功的少年,似是守护,又似乎是监督。他们皆有严格的分工,每人只负责自己所管辖的八名少年,绝无混杂。
所有的一切都在静默中完成。刹那间,整个营地中再不闻人语,只有刀剑破空的风声与那依然熊熊燃烧的篝火中木柴爆裂的毕剥。
多吉放飞了琼保次捷的鹰儿,便开始在帐外练习刀法。令他意外的是,白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痴迷于“迁繁盘”,而是坐在帐前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脸上若有所思。多吉回想着达娃告诉自己的那些关于白玛身世的话语,手中的刀便不由慢了下来。
达娃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心无旁骛地修习,才能事半功倍。像你这般心不在焉,不过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帐休息。开春后就是校武大会了,你还记得明羽吧,我可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像他一样,尤其是琼保次捷!”最后的一句说得格外语重心长,隐有责怪之意。
多吉心中一凛,收起杂念,专注练刀。
除了每月排名,御泠堂每年在春秋两季都会有一次校武大会,武功最差的五名孩子将会被驱逐出堂,离开山谷。而每年堂使则会派人从外地又带来一些孩子补充淘汰者,使谷中的人数一直维持在百名左右。在琼保次捷到来之前,多吉属于蛇组,同组中有一位名叫郭明羽的孩子,在四年前秋天的校武大会上被无情地淘汰了。从那以后,多吉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长着一张可爱圆脸的汉族少年。
事实上,校武大会并不是孩子间的单纯竞争。刀剑无情,比武中难免会有损伤,而当某年校武大会上的第一次误杀被堂使公然默认后,每一场比武都成为这些孩子们为了生存下去进行的残酷决斗。相较于那些在比武场上死去的孩子,只失去一条左臂的郭明羽已经属于幸运者了。
多吉本是锡金南部一个土司家奴隶的孩子,繁重的劳作使得父亲在他五岁时早亡,他是由做侍女的母亲抚养长大的。若是没有碧叶使吕昊诚的出现,他的命运也必然像其他小奴隶一般,在缺衣少食、无休无止的劳累中夭亡。七岁那年,碧叶使用十匹好马换下了他,言明会教他识文习武,但只有一个条件——绝对忠于御泠堂,对任何差遣都不得推辞。
于是,多吉随同碧叶使来到魔鬼峰中。将近十年光景,他整日习武练功,除了轮流外出牧羊外,甚至没有机会出过山谷。虽然他有时也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却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令人绝望的境地,至少在这里,他不但可以生活无忧,还有许多的好朋友,包括最好的兄弟——琼保次捷。
这里的大多数孩子都与多吉有着类似的经历。经过数年调教,他们过去的种种已淡化无痕,忘记了亲人朋友,忘记了平凡的童年,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他们机械地苦练武功,学习御泠堂需要他们掌握的知识,并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
除了个别人,每个孩子到了二十岁,就会从碧叶使那里接受任务,从此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但每一个孩子都期盼着自己的二十岁,坚信那是一个足可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机遇!(未完待续)